师兄不正经(227)
祝临风眼神森寒,咬牙切齿道:“无妄生!”
“劳小友挂念,正是鄙人。”无妄生打了个响指,驱散了身上迷障,露出真容。
他头戴方巾,一袭青衫,气质儒雅,半点不像名震天下的千古魔头,倒像是凡间常见的教书先生,然而这一安宁祥和的氛围却因袖口上的一角绣纹被破坏殆尽——那是一枚象征着阴阳调和的太极绣纹,却缺了阴中的阳,阳中的阴阳,全黑的阴鱼和全白的阳鱼互相搏斗厮杀,全然失了调和的真意。
这是个违逆天道的魔头!
看清他样貌的殷停不由得瞳孔一缩——无妄生的外貌和褚寂像了八分!
这时,无妄生也看向了殷停,拱了拱手,道:“殷兄弟,你我也有百年未见了,昔年无妄海上一别,不想再见已经物是人非。”语气感概。
殷停听得心中发寒,他已是将褚寂生吞了!
“师兄,动手,”姜太平传音道:“魔修狡诈多端,小心中了他的陷阱。”
此时,无妄生却直接窥破了他们的传音,冷笑道:“对付尔等小辈,还用得上陷阱?”
“动手!”祝临风一声喝断,心意剑上吞吐的良久的寒芒蓄势待发地射了出去,凝成一道锋锐匹的剑光,向四名魔修的立足之地斩去。
白骨上人和怨书生看了眼无妄生,见他背着手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便知这位让自己等人摸不清深浅的魔尊暂时是不会出手了。
两人在南疆与祝临风战过一场,清楚这位心意剑主的剑芒之锋,不敢托大,联手迎击。
白骨上人全身的骨骼咯吱作响,像是蜕皮一样脱出了一副骨骼,骨骼迎风见长,不一会儿工夫已高达十丈。
怨书生则是手一招,数之不尽的怨魂自地底钻了出来,怨魂与白骨迎着剑光一同扑上。
却抓了个空!
剑光在那之前,突地自行炸开,爆炸的中心形成一道灵气漩涡,卷得尘埃漫天,连万象真人的神识也一时被遮蔽了。
祝临风的这一剑,只是为了掩护!
殷停手在因果刀上一抹,四道肉眼难辨的刀芒闪过,暂时被遮蔽了神识的白骨上人和妄书生惊愕地感到冥冥之中,他们和玉衡山的联系被斩断了!
无妄生神态自若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了。
四魔身上闪过道白光,身影已消失不见,他们被排斥出了玉衡山!
殷停额头见汗,他顾不上调息,对姜太平道:“你速去祭天,他们皆是万象修为,断裂的因果刻钟之后就会连上,无妄生已恢复至了半步造化,只会更快返回。”
接着他指了指无望生被斥出去的方向,说:“我和师兄前去拦他一拦。”
祝临风忽然道:“褚寂还能‘唤醒’么?”
殷停摇头道:“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不成了。”
祝临风隐约察觉到不对,正要说话,就听姜太平道。
“师兄,”她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直视殷停,“即使祭天,也炼不成人皇玺。”
不止殷停,这话连祝临风亦是初次听闻。
两人齐齐皱眉。
“这是何意?”祝临风道:“你为何到如今才说?”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姜太平手一抹,一只装着尾游鱼的琉璃瓶落入了她手中。
小鱼灵动至极,一见三人便欢喜得直吐气泡,呆滞的鱼目中闪过丝温和的光。
见到这尾游鱼,祝临风再也按耐不住,眼神近乎逼问地看向姜太平:“这是师父的水月鱼,重炼人皇玺和这水月鱼难道有关系?”
姜太平看似没什么表情,握着琉璃瓶的手却攥紧了,解释道:“要重炼人皇玺,需要其残损的器身、器运……器魂,前两者已得了,缺的是第三样——真王血脉的魂魄。”
“我进过师父的水月鱼,因此知道,师父就是世上最后的真王血脉!”
一道惊雷,照亮了姜太平的眼窝,“千年前,打碎人皇玺的无妄生为了防止人皇玺再现世,组织魔教将真王血脉屠戮殆尽,其中也包括师父的生母。师父当时只是一不足月的胎儿,却因此残存了一丝生机,没了母体庇护,这丝生机本该烟消云散,但上代人道最后的气运却应在了师父身上,他从死灵中诞生,是残存气运的化身!”
“也是气运使然让他来到了闲隐门,掺和进先掌门的布置。”
“无妄生之所以有恃无恐,正是因为他认为千年前世上就没了真王,即使我们费尽力气,也炼不成人皇玺,他便好整以暇地观赏我们自作聪明的丑态。”
听着,殷停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溪止山上,师父让自己活得痛快的叮嘱,以及最后看向自己的落寞眼神。
他原觉得不解,师父的一生堪称快活过了头,做弟子时逍遥,轮到自己做师父了照旧当甩手掌柜,怎会不平到临死之时将“痛快”的执念寄托在他身上呢?
时至今日,才彻底明了——师父这一生,从不曾痛快过。
死灵诞胎,气运化身。每走一步皆是命,步步皆是身不由己,被名为天意的棋盘耍弄了个彻底。
就算是死了,也要被从阴曹地府中挖出来,被“命”彻底利用得最后一丝魂魄也不存。
偏偏最后操着名为“命”这柄刀的,还是他最最偏爱的小弟子。
殷停眼神平静地望着姜太平,道:“你是想让我借助水月鱼和师父间的因果联系,追循他最后残存的魂魄。”他说出了姜太平的目的。
姜太平避开了他的视线,默不作声地点了回头。
殷停的语气依旧平静:“你怕早说了我不同意,便拖到箭不得不发的现在,让我也不得不同意。”
姜太平冰封的眼眸下有情绪在剧烈的翻滚,她却克制得一丝不泄,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言不发的祝临风却突然来到了她身后,伸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我们小太平,越长大越爱逞强,”祝临风看着殷停,笑着道:“你也是固执,我告诉过你,我们师妹的性子不比从前,想知道她怎么想的,不能听她的嘴怎么说,要看她的——”
祝临风指了指姜太平的眼睛,笑着问殷停:“怎么说的?”
殷停一怔,后知后觉地看向姜太平的眼睛。
自从见到如今的“姜太平”后,他就下意识抗拒如今的她,刻意将杀伐果断的女帝和自己的师妹做了划分,说话时也刻意回避看对方的眼睛——他怕啊,怕得不行,怕看着长大的师妹望向自己的目光是一片冰冷。
如今的她眸子中结了片冰湖,冰湖后却蜷着一道泪眼婆娑的瘦小身影。
“她在说,‘师兄,我害怕’,”殷停走上前,摸了摸姜太平的头,歉然道:“抱歉,是师兄没发现。”
姜太平的睫毛动了动,眼中的冰湖裂开了条缝隙,闪过道水光。
殷停弯腰拿过了她手中的琉璃瓶,道:“事是我做的,师父若是要罚,就罚我罢。”
说着,他一把捏碎琉璃瓶,两手捧着游鱼,闭上眼,循着游鱼上的残存的因果线追溯。
末了,他忽然掀开眼皮,目光怔愣地望着在手心中欢快摆尾的小鱼。
毫无征兆地,眼泪漫出了眼眶。
祝临风松开捂着姜太平的手,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他身前,摸向他的脸,目光担忧道:“怎么了,师父没有残魂了?”
殷停强压着哭腔,声音发哑,道:“压根没有什么水月鱼,这就是师父的残魂,他一直看着我们呢。”
祝临风怔住了,眼神不敢置信的落在游鱼上,喃喃道:“是了,他是冠绝当代的算仙,他知道的,他全知道。”
这师父当得可真混账,活着的时候不管事,死了却要为弟子百般筹谋地留下后手,这不是成心叫弟子记他成千上万年么,记一个再见不了面的死人……
真是混账至极!
姜太平突然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样瘫软地滑跪了下去,先是手指发颤,最后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