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3)
他下了决心,一拍身上的尘土,沿路折返,顺着来时的涂滩,卷着裤脚蹚过浅溪一路东去。
……
时间来到半个月后,接近临安府与曲阳府交界的一处林地中,一道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形似小叫花子的瘦弱人影,一屁股跌在地上,抱着膝盖惊魂未定地哆嗦。
小叫花子正是殷停。
他此行说来多有波折,从松阳县出来后,他正好遇见了一对往东边去的商队,商队掌事心善,听了殷停编出来的悲惨身世后,答应让他和商队同行。
可惜好景不长,在接近曲阳府时,商队的副掌事竟然勾结马鹿山上的土匪劫杀商队。
商队的护卫和悍匪厮杀在一群,那场面叫一个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因殷停年纪小,打扮也寒酸,没被求财的匪徒看在眼里,这才侥幸逃了出来。
离开发生打斗的缓坡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好心的掌事胸口被开了个大洞,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仰倒在地上,死也不瞑目。
殷停吓得魂飞魄散,不带喘气连跑五里地。
暂时安全,不见悍匪影子,心中紧绷的弦一松,百倍的疲劳反涌动而上,他再没了力气,四肢软绵绵地躺在地上。
映入眼帘的是亭亭碧色华盖,偶有日光从重叠的树叶间泄露,在他身上打下簇簇光斑。
艳阳天里,他却遍体生寒。
殷停前世做人事工作,因圆滑谨慎的性格深得老板器重,然而就在即将升职的前夜,他因不明原因诡异地成了一个婴儿。
初来古代,面对落后的环境,稍显愚昧的人,再谨慎的人都会心生傲慢。
在度过最开始几年的忐忑不安后,他的傲慢达到巅峰,私心里把姜国评价为落后原始,把街坊邻里评价为村人村妇。
即使有人说他丧门星,他也并不感到难过,在他心里那些都是无知之人的短见,属于封建迷信的范畴。
离开松阳县,不想参军只是一部分原因,他或多或少也带了想要建功立业,闯出一片天,做个人上人的想法,他不甘心一辈子困在泥潭。
这种傲慢的态度一直维持到今日,今时。
殷停终于清醒了,不再活在自己的臆想中,头一回如新生儿般睁开双眼,仔细谨慎地打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这里落后迷信,墨守成规,这里人命如草芥,稍有行差踏错便有可能丢掉性命。
殷停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脸颊肿起大片,他吐出口浊气,缓缓站起身,朝曲阳府的方向走。
天色近暮,殷停不出所料地迷路了。
他在荒郊野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适合歇脚的地方,最后只好爬上一棵大槐树,坐在树枝上闭眼浅昧。
他不敢睡实,始终维持着一丝逃命的警觉。
不知过去多久,月上中梢,在树上维持着别扭姿势半梦半醒的殷停听见了一声清越的叮铃声。
铃铛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响在脑海里,叫人无法忽略。他掀开眼皮,在树上略坐了会儿,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揣着一肚子狐疑,往铃声传来的方向寻去。
摸黑不好走,他又怕点燃火信子引来野兽,于是只好一路磕绊,摸索着往前。
所幸声音的来源不远,走了大概百来丈后,铃声突然消失了,同时他脚下被“石块”一绊,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砸下时,他的嘴角被地上的硬石子磕得鲜血直流。
殷停捂着嘴角从地上爬起,借着朦胧月光往绊倒他的大石头看去。
这一看,却愣住了。
出现在眼前的哪里是什么大石块,分明是一个人!
殷停吓软了,拔腿跑出一射远,隔着荆棘丛眯缝着眼,警惕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人。
过去刻钟,周遭一切如常,他试探着从藏身之地出来。点燃火信子,一步三回头地来到躺尸的人身边,蹲下送着火信子察看。
这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肌肤在火光照耀下通透如暖玉。她五官生得灵动至极,两笼黛眉修成秀气的柳叶,眉下眼形圆润,只在眼尾向上轻挑,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阴影,鼻子也生得秀气挺拔,玉管一般。
殷停一面惊叹此人的好相貌,一面探出手往她鼻翼下探去,没有鼻息,皮肤也如寒玉般冰凉。
死了。
殷停唏嘘不已,心说,红颜薄命啊,也不知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开又是何等风采,可惜是无缘得见了。
他想到自己,说不定哪天也会和眼前这个姑娘一样,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不由得悲从中来。
然而他的悲伤仅持续了一息的时间,接着便被这姑娘身上的金碧辉煌惊呆了。
随着火光上移,他看清姑娘头上戴着顶芙蓉女冠,娇妍的芙蓉花做底座,上面镶嵌着数目众多的珍珠。芙蓉花如盛开在枝头一般,做得逼真至极,他摸了摸,触感温润,像是用整块桃花玉雕琢而成。
上面镶嵌的珍珠也是珍贵至极,颗颗圆融饱满,殷停仔细数过去,竟然有两百之数。
至于这姑娘的服饰,那就更了不得了,上衣下裙,外罩金缕披帛。
交领上衣不知用什么料子做成,摸着水似的,握不住在手里。
裙子是马面裙,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繁复的花样子,殷停看涩了眼也没认出是哪几种花鸟虫草。
腰间左右系着丝绦,右边挂着金铃铛,想必刚才正是这铃铛被风吹着发出声音将他引了来,左边是一碧绿玉佩,殷停凑近了看,发现玉佩上镌刻着复杂的符号,似是一种文字,他却认不出来。
殷停抖着手吸气,心尖一阵接一阵发颤,他几乎看直了眼。将火折子水灭收进怀里,手指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闭着眼念阿弥陀佛,随后探出狗爪子,将女尸头上的发冠,腰上的金铃铛捋了下来。
剩下那个玉佩像是长在了身上,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殷停只好作罢,转而去扶起女尸,抽出搭在肩上的金缕披帛。
最后他看向女尸穿着的裙装和上衣,犹豫了片刻还是收回手,自言自语道:“这位妹妹,反正你也死了留这些身外之物也没用,今日我帮你收尸,这些就给我做报酬。”
他把扒下来的东西抱回槐树,藏在树洞中,接着回到女尸身旁,捡了些木棍和尖锐石块,就地刨起土。
天色破晓,地上已出现了足够一人躺的大坑,殷停扔掉石块,揉了揉起满血泡的手心,搬着尸体放入坑中,开始往上盖土。
不一会儿,尸体就被掩埋在了土中,殷停拍拍手,止不住地窃喜发笑。
正要离开,突然感觉脚腕传来一股力道,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他疑惑地低下头,却见一只惨白的手从泥土中伸出,死死攥着他的脚腕。
殷停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死命掰扯那只手。
心想,娘嘞!诈尸啦!
第3章 就该分道扬镳!
随着殷停不断挣扎,小腿上的麻绳绑腿往下松了一截,攥着脚腕的手与皮肤直接接触,他感到了一阵温热触感。
挣扎的动作渐缓,他面露迟疑之色,心想,莫非这人还没死透?
这样想着,他忙躬身,徒手将掩盖的泥土拨开。
终于挖到了埋尸的地方,殷停错愕地发现,即使被埋在土中,女尸身上依然是纤尘不染,皮肤上蒙着层莹白宝光。
强忍着惊惧探手往鼻翼下探去,怎料,攥在他脚腕上的手骤然松开,电光石火间在半道将他的手钳在空中。
女尸闭合的眼皮猛地掀开,一道凌厉刺骨如利刃出鞘的视线直直刺向殷停。
殷停感觉自己像浑身赤裸行走在寒冬腊月的旅人,冷风砭人。
他一时忘了挣扎,完全被“女尸”的摄人气魄压制,不敢直视地闭上双眼。
“女尸”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相貌最上乘的人,便是前世那些经过科技手段调整的各类姹紫嫣红,在他看来也逊色半筹灵气。
正是这等美貌才让他初见女尸时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不能目睹她睁眼后的风采的遗憾。
如今他如愿以偿见到了女尸睁眼,但她眼中却没有半分他想象中的柔情万千。
硬要说,更像一柄寒光凛冽的宝剑。
殷停哆嗦着小肚子整理措辞,半晌憋出句情真意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