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污(29)
“厨子?”慕容怜一愣。
秦嬷娘哭道:“是啊,一个多月前,您罚顾茫禁闭思过,伙食克扣。他饿得受不了,就摸去了小厨房里偷东西吃。那个厨子就是当时撞见了他,对他出手打骂,结果触发了剑阵,浑身都被砍伤。”
“……”
“大夫说,这伤口最起码要躺在床上养个三俩月,所以、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他会有什么异举,可谁知道,他居然趁着顾茫打碎了结界,偷偷地、偷偷地……”
“废物!!”
慕容怜勃然大怒,一脚踹在她胸口,将她踹在茫茫雪地里,指着她怒道,“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事?!”
落梅别苑的所有仆佣和小倌娼女,那全都是和重华有深仇大恨的俘虏,虽然进苑之前他们就会被毁掉灵核,但各国法术自有精妙,听说燎国从前就有一位黑术士,能够把粉碎的灵核重聚。所以落梅别苑外,重重叠叠地布下了好几道结界。
可谁知顾茫这次暴走,居然把那些结界都打破了,打破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一个“卧床不起”的厨子忽然能跑能动,趁机溜走了,而管事竟到此刻才发觉!更要命的是,这厨子逃走后不久,帝都就出了近百人死亡的大血案——
这事儿君上要是盘算下来,是谁的失职?
还不是他慕容怜!
思及如此,慕容怜那张苍白脸上禁不住泛起一阵红,眼前几乎有些发晕。
“顾茫……顾茫……”他怒喝道,“又是你干的好事!!”
倏忽回头:“还不快去把那厨子的宗籍档案给我调过来查!!什么来路!今年贵庚,生平往事,连他这辈子上过多少女人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快去!!”
“是!是!”嬷娘忙踉跄着爬起,仓皇上马奔走了。
慕容怜哗地一甩衣袖,又急又气地回到红颜楼里,仰头对着墙壁上那一句“鄙人孤寂,诚纳妻妾”呼哧瞪眼。
左右亲随忽然忍不住上前提了句:“主上……”
慕容怜没好气道:“干什么?!”
“这事儿不对啊。”
慕容怜也是乱了神了,一怔:“哪里不对?”
“顾茫一个月前打伤了这个厨子,一个月后顾茫暴走,厨子趁乱逃跑……”那随侍的声音轻下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慕容怜一眼,“您不觉得,实在是太巧了吗?”
慕容怜沉默一会儿,眯起眼睛:“你说是那个厨子早就算计好了,要利用顾茫?”
“又或许……顾茫不是被利用的呢?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主上不如做最坏的猜测。您想,会不会是顾茫早就和那厨子商量好的?”
慕容怜心中一紧。
“那个受伤的厨子是哪国的俘虏?”
随侍正是因此而忧心,他低头答道:“燎国。”
……!!
竟也是个燎国的狗贼?!
慕容怜背后都在透冷汗了,他想,顾茫……顾茫此刻还在王宫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他真的和那个厨子有个什么不为人知的密谋,两人相互呼应,调虎离山,那么……
慕容怜脸色骤变,顿了一会儿,他大步走向外头风雪中:“召我的金翅飘雪马来!我要立刻回宫见君上!!”
第25章 采花贼没有尊严的吗?
慕容怜匆忙忙地赶过去, 君上倒是哼哼唧唧地不紧张。
他一边逗弄着炭盆旁的两只金兽, 听它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给他歌功颂德, 什么“君上英俊潇洒”, “君上气华神流”,一边随口宽慰了慕容怜几句, 让他专心去把案子结了, 莫要担心别的。
“王城守备森严, 就算顾茫真的和那名厨子串通好,他能怎么样。能翻了天吗?”
慕容怜焦急道:“君上切不可大意, 此事到底是臣失职, 若君上有所闪失……”
君上把拨弄熏香的金香箸搁落:“行了, 孤还不知道你?人是从你的别苑逃出来的,你急成这样, 也就是怕孤生气追责。”
他说罢, 似笑非笑地瞥了慕容怜一眼,“阿怜啊,你可是孤的血亲兄弟, 尽管放宽心,孤怎会因为这种事情就降罪于你呢。”
君上登基之后, 照例都要叫自己兄弟姐妹们的官职封号,不过私底下,他还是偶尔会管慕容怜叫阿怜。
尤其是在这种需要抚慰人心的时候, 自然就更要体现血亲的亲昵了。
“至于顾茫嘛, 你要实在不放心, 孤就将他关到阴牢里,料想他插翅也难飞。”
慕容怜勉强定了心神,应了,继而又问道:“君上,若之后案情需要,可否容臣前去提审?”
“你审啊,有什么不能审的。”
“那臣的用刑——”
君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哼了一声:“人都说,铁血羲和,酷吏望舒,此言当真不虚。不用刑罚你就从别人嘴里撬不出真话了是吧?”
慕容怜轻咳一声:“那顾茫,毕竟不是一般人。”
“行了,你要怎么审就怎么审吧,注意点分寸。孤看羲和君对他还是有些执念,你们俩殿上斗嘴,斗一次孤瞧得有趣,斗第二次孤就嫌烦了。”
君上把玩着手里的玉珠,淡淡道,“自己拿捏稳当,别让孤看到他因为这件事参你的折子。”
说罢翻了个白眼:“一个是军机重臣,一个是世袭王亲,为了报个私仇,弄得三岁小孩儿抢玩具似的。真当孤看不出来。”
慕容怜:“……”
旭日东升,晓光破暗,随着城民陆续起床出门,谈天唠嗑。昨夜红颜楼出的这桩血案很快就泄了出去,并且迅速传遍了王城,成了帝都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火的谈资。
一时间,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聚在一起,竟都能说出些门道来。
“就一晚上,整个楼里的人几乎都死了,好惨呐!”
“哎呀哎呀!天啊!那凶手抓住了吗?”
“早跑了!跑之前还在墙上题诗一笔,写的是‘易得千金无价宝,难寻一夜七次郎’!”
“我听说的版本怎么是‘鄙人孤寂,诚纳妻妾’?”
“呃……谁知道呢,反正现在红颜楼已被重重封锁了,除了调查此案的人员,谁也进不去。不过要我说,不管是‘易得千金无价宝,难寻一夜七次郎’,还是‘鄙人孤寂,诚纳妻妾’,这听上去都像是一起劫色不劫财的案子。”
“莫不是一个有杀人怪癖的采花贼?”
越传越玄乎,到最后居然有位说书先生掰扯出了这样一种说法——“红颜楼浊气太重,惹上了一个好色厉鬼,趁着月黑风高杀人夜,跑进楼内,嘿嘿,男的,先杀后奸!女的,先奸后杀!那厉鬼勇猛异常,一晚上奸杀红颜楼七十余众,生冷不忌,居然连年过半百的虞长老都没有放过!”
一众茶客目瞪口呆。
“太丧心病狂了吧。”
茶客中有个人忍不住噗地笑出声:“哈哈哈哈!!!”
“岳小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嘛。”
“哈哈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就是闲得慌的岳辰晴,他乐道,“听了那么多版本,还是你的最好笑,一晚奸杀七十余众,大兄弟,那采花贼怕不是勇猛,而是早泄吧哈哈哈!!”
本来挺骇然的气氛被他这么一搅,霎时全都破坏了,人们都笑着摇头,就连姑娘们也掩着嘴窃窃发笑。说书先生被弄得好生尴尬,偏对方又是岳家小少爷,不能逐客动怒,只得陪笑着说:“是,是,岳小公子说的是。”
遂《采花贼威猛,夜御七十众》这出戏,在岳辰晴的一力改编下,变成了《采花贼早泄,怒杀青楼客》。
城里没心情听这番议论的,大概也就是那些遇害客人的亲朋,忙到焦头烂额的禁卫、神农台一众,以及羲和望舒两位神君。
望舒府内,一名随扈低头道:
“主上。您要提的落梅别苑的佣人来了。”
慕容怜刚抽完两筒浮生若梦,精神正沛,说道:“好,你让他进来。”
佣人匆匆入堂,跪在慕容怜汇报:“小奴见过望舒神君,神君万安--”
“行了行了少废话,我问你,你和那个落跑的厨子是住一个屋的吧?”
“是的。”
“来,你跟我说说,那个厨子,平日里都是个什么德性啊。”
佣人道:“呃……那个厨子是五年期就被送到别苑内的,平日里不爱说话,有些猥琐,总是独来独往。”
慕容怜问:“此人有没有和青楼女子结怨的过往?”
“结怨倒是没有。”佣人答道,“但是听说他在燎国的时候挺好色,看到漂亮姑娘就想着要占为己有。据说还睡过他结义兄弟的老婆。”
“……”慕容怜感叹道,“是个色胚啊。”
一面这么叹着,一面想,或许民间的说法没错,那个厨子没准就是有某种变态癖好的好色采花贼。不然他留那五个女人在自己身边是为什么呢?
慕容怜又问:“他和顾茫呢?可有往来?”
“看上去是完全没有私交的。”
“……”慕容怜沉吟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奴仆退了之后,慕容怜又和随扈道:
“你给我把最暖和的那件银狐裘袍取来,我要去趟阴牢,提审顾茫。”
如果说慕容怜这边侧重于“审”,墨熄那边则是完全侧重于“查”。
他在查案发的各种细节。
红颜楼之案,实在太过蹊跷——若是厉鬼,如何题字?若是活人,何必挖心?
于是墨熄令神农台继续仔细查验死者伤口,应当能再查出些端倪。
果不其然,一一验过后,药修们发现了一些被掩盖过的剑伤痕迹。但那些痕迹着实令人意外,甚至让整个案情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伤口有何异样?”
“……”那药修犹豫一下,说了三个字,“断水剑。”
墨熄蓦地抬头:“断水剑李清浅?”
“正是。”
墨熄喃喃道:“……怎可能……”
剑术宗师李清浅,是梨春国出身的一位修士。
他家境清贫,心地仁善,走南闯北十余载,斩尽妖邪无数,但为人太过单纯,很多时候明明是他冒着性命之危在替大家消灾辟邪,最后却总被别有居心的修士占去功劳,所以出道十余年来,一直籍籍无名,日子过得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