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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103)

作者:肉包不吃肉 时间:2019-08-30 09:10 标签:虐恋情深 仙侠修真 年下 破镜重圆

  可是此刻,站在殿前的是未曾立誓的墨熄。
  君上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头不曾有锁镣束缚的虎狼猛兽。当年自己尚且年少,感受还不那么鲜明,但此时回头再看,君上目光里的戒备简直令他遍体生寒。
  “羲和君今日就该出发前往北境封地,教习法术了。”君上慢悠悠地说,“这个时候来宫城见孤,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墨熄行了一礼,说道:“是。确实有事。我想缓些日子再去北境。”
  “哦?”君上眯起眼睛,“为何?”
  “身体不适。”
  跟君上这只狐狸拆招,用别的理由都不行,唯独说身体不适,君上才会难以拒绝。再加上墨熄从前绝不说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根本没有无事称病的前科,才更可信。
  果然,君上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子,一边自高座上打量着墨熄,一边沉吟道:“是么……严重么?不如孤选个上佳的神农台药修,去羲和君府上为羲和君调理?”
  “只是疲惫多梦,日夜难眠而已。”墨熄道,“修养一段时日便好,不必劳烦神农台。”
  “这样。”君上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那么羲和君需要推后多久?”
  墨熄在心中算了顾茫叛变离城的日子,是在他离开帝都的七天后。这一次他并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于是墨熄道:“十日。”
  君上没有立刻答话,那双寒潭深水般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墨熄的脸。
  良久,才轻轻笑道:“羲和君沙场征伐这么多年,多少次受伤都不以为意披挂上阵。怎么如今却因为个失眠之症,将孤交与你的正事一拖就拖十天?这个时限,也未免太久了吧。”
  墨熄不与他辩,只道:“若非心力不支,也不会来向君上请延。”
  “羲和君东征西战难得想要个休息,孤若不肯,实在太不够人情。”君上拨弄着手腕上绕着的珠串,悠悠然,“不过羲和君既为重华肱骨重臣,孤要你亲自完成的重任自然很多。若是延你十日歇息,后头的事情恐怕不好安排。”
  他顿了顿,笑道:“三日,你看如何?”
  “……”
  三日?
  三日后陆展星东市问斩,为什么偏偏要卡在这一天?陆展星死后,顾茫的反应想必十分激烈,可君上却要他在这时候走……
  墨熄问:“请君上再宽限两日,五日可否?”
  “否。最多只能准你三日。”君上微微一笑,“要是再多,那孤可实在无法调剂之后的要务了。”
  “君上……”
  君上已然主意抵定,他打断了墨熄的话:“羲和君不必再说,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府歇息吧。”
  稍事停顿,又意有所指道:“失眠烦闷当养心,某些会让羲和君心浮气躁的人,羲和君最近还是少见为好。”
  墨熄遥望着鎏金高座上的君王,而君上也透过簌簌晃动的旒冕俯视着他。
  墨熄轻声道:“君上是在说顾茫吗?”


第83章 年前的君上
  他单刀直入, 君上也不拐弯抹角,笑了笑:“你明白孤的意思就好。”
  墨熄沉默一会儿, 说道:“顾茫是我挚交好友,他如今这个状态,我若弃他而不顾,岂不教人心寒。”
  “嗯。有情有义自然不错, 孤也没让你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君上细长的手指拨弄着串珠, “不过,他现在是戴罪之身, 这风口浪尖的,瓜田李下贻人口舌的事情,羲和君还是不要做了吧?”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与我有恩。我劝他几句又有什么不合适的。更何况顾茫如今心境晦暗, 若是无人相伴,怕是会……”
  “会什么?”
  墨熄咬牙道:“心生叛意。”
  他当年不知顾茫心思,不觉得顾茫会有反叛的意图。但他如今已知道了后面的故事, 此时说出这句话旨在提醒君上不要将顾茫逼得太紧。
  君上闻言, 手上的动作果然微微一顿,而后笑道:“羲和君对自己的挚交好友就这么没有信心?”
  墨熄道:“我只望君上莫要断绝他的后路。”
  “后路?”鼻腔嗤出声来,“他的路都是先君破例容他拓开的。不然他一介奴籍之身,有什么资格披挂上阵建功立业?说孤断他后路……他也不想想如果没有先君一道宽恩, 他这辈子有什么路可以走!还不是庸庸碌碌去做一条慕容怜的狗?”
  “……”
  君上危险地眯起眼来, 接着道:“但凡顾茫有点自知之明,都应当想到他昨日之荣, 都拜先君所赐。如今他领兵有失,孤依法处置,又有什么可怨的!”
  墨熄原本先来王城,只是为了请准君上,将自己离城的日子推后,却没成想竟触发了与君上这样的对话。
  八年前的君上就像一只还未得道飞升的狐狸,并不能很好地在八年后的墨熄面前藏住自己的内心。
  甚至无法克制那种对墨熄太过警惕的眼神。
  “他有什么委屈的?有什么感到不公?凭什么想叛?”
  字句无情,墨熄听得浑身血冷——这番话,从前他并未从君上口中听闻过。而今入耳,他作为一个贵胄都听得心寒,又何况是顾茫?
  何况是那个折损了数万将士,残部被羁押,墓碑讨不到,兄弟即将问斩的顾茫。
  墨熄在这一刻忽然那么清晰地意识到,之前顾茫拉着自己喝酒,在喝醉时哭着说自己受不住了生不如死,那并不是一时的酒后冲动。
  那一天的顾茫是真的崩溃了。
  重华将他遣上战场,却并不认为顾茫与他那个穷破军队是在给重华守土固疆,反而觉得这是权贵赐予奴隶的恩惠。所以他的失败是不可饶恕的,因为在君上眼里,顾茫的败北不是一个忠烈将军有了一时之失,而是一个得了好处的奴仆没有做好主子交给他的事。白白辜负了主子的一片信任。
  或许顾茫在认清这一点的时候,心就已经碎了,从内里,一点点地碎成渣片成末揉成灰……
  只是自己当年,竟不曾意识到。
  竟还那么天真地相信了顾茫后来看似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
  他终究是没有看懂顾茫这个人。
  强压下心头的抽痛与战栗,墨熄喉结攒动,沙哑道:“君上,你不是他。你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底线是什么。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叛了……”
  君上打断道:“他不敢。”
  “……”
  太可笑了,站在八年前的君上面前,竟会听到君上自以为是地说顾茫不敢叛国。
  “他不敢,也不会。”君上道,“羲和君觉得他能叛去哪里呢?昔年花破暗叛重华建燎国,那是因为他手里捏了一群奴籍余孽——可顾茫手里有什么?他那支军队的残部已经被孤羁押于囹圄之中,你倒是跟我说说,他以一人之力,能够做什么?”
  “君上以为他不会以一人之身远走高飞吗?”
  君上几乎是在露齿冷笑了:“他要那么想不通,那便走好了。”
  “!”
  “他有凤鸣山一战之失,孤已无法再用他。若他认为这便要反,那就说明此人留在重华境内迟早是个祸患。”君上说罢,盯向墨熄逐渐苍白的脸,“羲和君,你以为你劝他,你陪着他,有用吗?若是他有叛意,就表明他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
  最是无情帝王心。君上顿了顿,冷然道:“孤,给不起。”
  血都似冻僵了,四肢百骸都结成了冰。墨熄指捏成拳,寒声道:“君上。他想要的,不过是一座有名有姓的墓碑而已!”
  “那并不是一座墓碑。”君上道,“羲和君。他问孤讨要的,是对他们这一群人的地位认可。抱歉,孤给得了他们宽恕,但给不了他们尊荣。”
  墨熄怫然怒道:“所以君上差我三日后离去是为了什么?三日后陆展星问斩,君上是想看看顾茫再断一臂后是否还能忠于重华忠于君吗?!”
  君上脸色骤然低沉:“羲和君。你别再放肆。”
  “他经不起君上的试探了。”墨熄不管不顾,近乎是颤抖地说道,“……我今日便可以告于殿前。若君上执意为之,顾茫……必反。”
  君上霍地起身犹剑出鞘怒而拍案:“他反不反的有什么重要?!他不过就是一条狗而已!就算恩将仇报叛出重华了,我邦国是会土崩瓦解还是会云散烟消?!孤就是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怀揣着鬼蜮心思,脑颅子底下有没有和当年的花破暗一样长着一块反骨!”
  到底是年轻了,这般棱角分明的怒张,换作当今的君上是绝不可能亮出来的。
  “三日。三日后你必须给孤离开帝都。”最后君上的呼吸慢慢缓下来,只是眼神仍凶狠,盯着墨熄的脸,“你给孤,退下。”
  墨熄从前根本没有与他有过这样的针锋相对。而这番话像是刀刃抽出雪光映亮,猛地刺向他内心。
  他没有再说话,无声地望着王座上的那个人。人都言简在帝心,但君上又何不在时时刻刻都意欲试探着自己手下的臣子?
  尤其如顾茫之辈,与贵胄本就不在同一条船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以君上会这样防备他,算计他、甚至……
  等等!
  心中咯噔一声。
  墨熄忽然想到一点——自己当年分明是记得陆展星问斩一事的,他虽然承应了君上前往北境教习法术,但他原本是把回城的日子定在了陆展星斩首之前。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他最初的预算,他完全来得及在顾茫叛变前见到他最后一面。
  可是后来呢?
  越想越冷……
  后来……北境忽然发生了意外,有许多的妖兽肆闯边关,他不得不在那里多留数日,与驻军将这些妖物收服缉归,这才耽搁了时间。他当时虽然觉得忽然有如此多的怪物降世有些蹊跷,但也没有多思多想,如今看来……
  墨熄在这瞬间忽然萌生出了一种模糊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令他有了个非常可怕的念头。这是他从前根本没有感知到的——
  当年,会不会是君上为了试探顾茫,要刻意支开他?
  这种猜想让墨熄心中像是落了一块冰,丝丝寒气散至四肢百骸。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候离开帝都,之后的回城的时间又被拖延,这一切是不是君上刻意为之?
  或许君上根本就不想要顾茫留在重华。所以他才不希望顾茫在最失意最痛苦的时候身边有人相伴。这个奴隶旧将已经留之无用了,既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杀之,那么逼他叛国……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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