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污(15)
墨熄还未说话,岳辰晴就从那女修身后冒出头来。
“哎哎哎哎,羲和君你这是干嘛呢。”
他嚷着,拍了拍那女修士的肩,帮着道,“一起玩玩嘛,喝喝茶,投投壶什么的,有啥不好?”
其他人也笑劝。
“就是,一起来嘛。”
“投壶可好玩啦。”
岂料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和鬼魂似的,喑哑,飘忽,不冒半丝热气,唯一沾带的情绪只有嘲讽。
“蠢哉投壶,痴呆挚爱。”
随着这话音,天色昏暗的殿门口,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墨熄回头,正瞧见一个撑着罗伞的男人拾级而上,身影幽幽冷冷的,像是雪夜里的孤魂野鬼在游荡。男人侧身收了伞,抖落伞上积雪,抬起一双眼睛,扫过殿内众人,掠起一抹怎么看怎么讽刺的薄笑。
“诸位,都在呢?”
军政殿的晚辈们一惊,纷纷行礼:“望舒君。”
“晚辈见过望舒神君。”
慕容怜。
这个万年旷职的人居然来了。
时隔多年,顾茫的旧主再此立在墨熄面前,仍是当年一般阴柔。他那双三白眼狭长吊梢,容貌媚中带狠,柔中带凉,脸庞比墨熄记忆中更加消瘦,尖细。而神情里的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焰,也比当年更炽上几分。
慕容怜蛇一般的视线游过墨熄的脸庞,仿佛才在众人堆里发现了他似的,舔舔嘴唇,展颜一笑:“哟,羲和君也在呀,失礼失礼,好久不见。”
岳辰晴是个跟谁都能说得上话的愣头青,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慕容大哥,我也好久不见你呀。”
慕容怜视他如屁,连眼珠都没转一下。
岳辰晴:“……”
慕容怜等了一会儿,未见墨熄答话,于是又凉飕飕地笑道:“羲和君,你我二人也算暌违多年。怎么你见到我,却好像一点都不高兴?你这拒人千里外的性子,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墨熄漠然睨着他:“望舒君倒是变了。想必帝都烦忧扰人,令望舒君清减不少。”
慕容怜笑道:“是啊,我毕竟是内臣,不比你们这些外戚,我要为君上分忧的呀。”
墨熄冷冷地:“令人动容。”
羲和君对上望舒君,便如那雷电相擦刀石相碰,气氛霎时剑拔弩张,而这满殿的人里,也只有岳辰晴这个好脾气粗神经的还愿意说话,他左右看了看,又锲而不舍道:“望舒君,天色都这么晚了,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宫里转转?”
“……路过。”慕容怜这次终于搭理人了,“正巧左右无事,想请诸位去望舒府一聚。”
说罢,目光流转,带着些凉意:“喝些酒什么的。”
他的提议,众人不敢轻拂,更别提在场本就有好些人想要巴结慕容怜,立刻道:“原来是这样!”
“既然望舒君邀约,当然是却之不恭啦。”
慕容怜瞥过墨熄的脸:“羲和君,你来么?”
墨熄看了一眼岳辰晴,念及他年纪还小,近朱赤近墨黑,最好少与慕容怜接触。
于是道:“我和岳辰晴有点事,今天就不去了。”
“哇,不是吧,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事!”岳辰晴瞪大眼睛,“我才不要跟你谈军务!我要去望舒君府上喝酒啊……”
他说着,连忙跑到慕容怜身后,一副打死也不接着看军政奏本的模样。
他都已经这样表态了,墨熄也不能硬劝,只得微微蹙起眉头。
慕容怜转身负手,看着殿门外飘着的雪。忽然道:“说起来,羲和君。你和顾茫,已经很久没见了吧。”
“……”
“我知道你恨他。之前顾茫叛变,是你一力保他,说他绝不会背叛重华。”倏尔又笑,“后来,你亲自到战场会他,想从他嘴里讨一句印证。他却出手重伤于你,令你险些丧命。”
墨熄冷淡道:“旧事何必再提。”
“呵呵,我不提,你就不想了么?羲和君,我虽然与你不睦,但偏偏我们俩都曾被顾茫蒙骗,被他辜负,被他背叛。”慕容怜慢慢说,“所以虽然不愿承认,但世上能知我愤恨失望的人,恐怕非你莫属了。”
话到这里,慕容怜侧过半张病态苍白的脸,眼中闪着莫测的光影。
“他当年是我的家奴,如今人也在我掌管的落梅别苑里。”他侧过头,目光轻飘飘的,“怎么样。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岳辰晴在旁边天真无邪地探出脑袋:“哎,去落梅别苑?望舒君,这你可说笑啦。我们军政署还有姑娘,去落梅别苑玩儿不太方便吧。”
几个女修闻言忙摆手:“不去了,我们不去了,望舒君玩的开心。”
岳辰晴挠挠头:“那就算姐姐们不去,羲和君也最讨厌花楼了,他怎么会愿意进那种地方。”
“哦。也是。”慕容怜冷笑道,“墨帅是重华的第一领帅,向来光明磊落,端正稳重。是绝不可能屈尊降贵,出入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风尘场所的。多脏啊。”
墨熄:“……”
“那不如这样吧。”慕容怜稍事停顿,转动自己的脖颈,活动了一下经脉,继续道,“反正别苑离我府上也不远,我这就命人把顾茫领过来,今天晚上让他在府上给咱们助助兴,也算是我给墨帅你……”
唇齿湿润,字句险恶:“接风,洗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梅含雪:之前别人说我是鸭王,我觉得没毛病,但今日见到慕容兄,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忝居此位,拉客鸭王这个名号应该赠与慕容兄,实至名归。
慕容怜:……大哥,你走错场了。
第14章 性感阿怜,在线拉客
“哎?只叫顾茫吗?望舒君,您还是再多弄些人来吧。”
羲和望舒两大神君都跟顾茫有深仇,有人便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道,“顾茫现在那个样子,不败兴就算不错啦。”
慕容怜没去理会他,依旧盯着墨熄,但听了这句话,嘴角却弯起来笑了笑。
他一笑,几个忙着捧他的后生便也跟着笑。
“哈哈,是是是,只叫顾茫真的不行。他哪里会服侍人?气人还差不多。”
“你照顾过他的生意?”
“他从前好歹是花名在外,我好奇,想玩玩嘛,而且你也知道,他……”
那公子话未说话,忽觉得脖颈刺寒,左右一看,发现墨熄正冷冷盯着自己。那眼神就和寒夜里的刺刀一样,吓得他瞬间就忘了后头的话,顿时喉头吞咽,冷汗涔涔。
哪里说错了吗?
那公子哥凉飕飕地思忖着,但还没等他细想,墨熄就把目光转开了,那张笔势凌厉的侧脸已经沉静冷漠,没有半点异样。
仿佛刚才他目光里的狠戾,都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慕容怜一副纨绔之态,懒洋洋道:“你们也真是有趣,顾茫是什么人?那是从前重华的第一将领,我的旧奴,墨帅的师兄。”
墨熄:“……”
“就算他不会伺候,今天晚上的宴会,能缺的了他吗?”慕容怜说着,目光流转,不怀好意地落在墨熄身上,“如今墨帅回来,又来我府上小聚,我岂能不尽地主之谊,与之共享吗?”
他每多说一句,墨熄眼里的阴郁就越深。
到了最后,已是黑云摧城城欲开,怒焰化作万马千军,都在垂落的长睫毛后杀气腾腾地蛰伏着。
他并不想亲眼见到顾茫在这些人面前过于狼狈的姿态。
可是慕容怜偏字字掐他七寸,句句刺他心窝。
说完这番话,慕容怜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墨帅。你的大仇人,你的顾师兄,他如今被我调·教成了什么模样,你就不好奇?不想亲眼见见么。”
终于一行人还是去了。
望舒府位于重华东面,建物恢庞宏大,宅邸上方常年流转着蝙蝠纹图腾咒印,那是望舒一脉的徽纹,府内人员大多都穿着深蓝底滚金边的袍服--
这是重华的规矩,亲贵家族的衣饰一般都镶有金边,但是按照君上钦指,底色却有不同。比如羲和府,是黑底滚金边,岳府,那就是白底滚金边。
此时,八千盏玲珑仙灯照彻长空,华宴奢靡,灯红酒绿。宴至一半,众人胸胆舒张,之前那些束手束脚的晚辈们也活跃热闹起来,彼此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慕容怜斜靠在湘妃竹榻上,细长冷白的手执着一根银筹,正拨弄着熏炉里的香料。
这是燎国出产的一种迷香,远着闻到并无大碍,但靠得近了,就会有种飘飘欲仙的刺激,效劲过去后,人却倍加萎靡,为了不断得到这种刺激,只能隔三差五就吸上一番,难以戒瘾。这东西在老君上治国的时候是被明禁的……
墨熄眼看向慕容怜醉生梦死的模样,那张苍白细瘦的脸在吞云吐雾中模糊得像一场镜花水月,只觉一阵烦厌。
岳辰晴坐在墨熄旁边,瞄见慕容怜细嗅着炉烟,不由得好奇,想要凑过去看,却被墨熄制止了。
“坐下。”
“那是……什么呀?”
墨熄沉着脸:“浮生若梦。”
岳辰晴吃了一惊:“啊!燎国的浮生若梦?”他心下惴惴地望过去,“……望舒君看起来瘾头很大啊,难怪这次见他,感觉他精神这么差。”
“你要是碰这种香薰一次,你爹一定会把你锁在屋子里三年五载都不放你出来。”
岳辰晴道:“我爹?我爹才没有那么暴躁,他最多扬言要将我吊起来打,把人锁屋子里三年五载这种主意,一听就是墨帅你想出来的。”
不等墨熄生气,岳辰晴又笑着说:“不过你别担心。我才不想求这种虚幻之乐,我那么讨人喜欢,不需要什么浮生若梦,也一样快活得很呀,才没这么想不开呢。”
却不料他最后这几句话,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入了慕容怜耳中。
慕容怜拨弄着金兽簋式熏炉里的残香,眉眼间溜出一缕软绵绵的冷笑,声音便和那烟雾一样疏懒:“想不开?哼,浮生若梦千金难求,就凭你们岳家的财力,你就算想吸,那也是断吸不起的。”
岳辰晴才不想和他争执,无所谓道:“是,望舒君血统高贵,富可敌国,我哪里比得上你嘛。”
慕容怜满意了,又转头问道:“羲和君,你不来点儿?”
见墨熄面色冰冷,慕容怜弓着身子咯咯笑了起来:“差点忘了,墨帅也是节俭惯了的人,从不爱铺张浪费。哎,看来这燎国好物,整个重华也就只有本王消受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