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污(178)
墨熄的呼吸一下子便凝住了。
——
心怦怦地跳着。
这般情形,实在是很像他们都还很年轻的时候,墨熄未曾向顾茫表露心迹之前。
那一阵子,顾茫也总喜欢黏着他睡。
事实上也不是顾茫喜欢黏着他,而是因为当时陆展星勾搭上军营里一个俏丽女修。
顾茫当时是和陆展星住在一个毡帐里头的,有一回顾茫咬着苹果悠游自在地回去,一掀帐篷帘子就看都自个儿兄弟和一个女的在榻上颠鸳倒凤。
顾茫差点被卡在喉咙口的水果块儿给噎死,脸瞬间涨得比苹果还红,连忙把帘子放下了拔腿就跑。尽管后头陆展星追着他道歉了很多次,什么“哎呀都怪我一不小心忘了施结界”,什么“哎呀茫儿我咋记得你说你今晚不回来了”——都不顶用。
别瞅着顾茫成天拈花惹草的风流模样,其实那时候他还是个连接吻都没和人接吻过的纯情小伙儿,这么近距离瞧见酣畅淋漓的活春宫,还是自己兄弟的活春宫,这惊悚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顾茫嘴上打着哈哈说着没事儿,鸡皮疙瘩却起了一身,所以那一阵子他特别不爱回自己帐篷,唯恐又看到什么刺激画面,但他又不能不睡觉吧?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投奔他所有哥们儿里看上去最清高最靠谱的那一位。
顾茫当时就是秉持着这样的心态,高高兴兴地骨碌滚到墨熄床上去的。
墨熄死活不肯,给出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我有洁癖。”
顾茫说:“我洗澡啊。”
“我床太小了。”
“睡俩人还是可以的。”
“我不习惯和人同寝。”
“多睡睡你就习惯了。”
“我睡相不好,梦中或许还会打人。”
“哎哟,这么严重啊?”
“是。”
“那哥哥可更加得跟你一起睡,替你好生纠正纠正了。”
“……”
软磨硬泡加霸王硬上床,最后墨熄被他折腾的没辙,只好由着他躺了大半张木榻,自己面对着墙壁贴着睡。
顾茫看着墨熄合衣而卧,发髻不松,规规矩矩清清冷冷的模样,心中十分宽慰且放心——他觉得自己选对了人,这是一朵多么自律又正经的高岭之花啊,绝不可能在军营里随意勾搭女修行那苟且之事的。
可顾茫不知道的是,这朵高岭之花的心里奔流着怎样的欲。那些欲若是放肆宣泄出来,足以将任何一个人烫伤烫坏,冲刷到破碎支离,而这份欲竟是由他而生,洪流一般意欲倾入他身体里的。
于是那一阵子顾茫自己是睡得安心踏实了,远离了他陆哥带给他的噩梦,却给墨大公子带来了无比糟糕的春梦。
墨熄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连翻身都不敢。偏偏那时候又是冬天,他天生体热而顾茫畏冷,所以顾茫睡熟了之后还会无意识地贴过来抱住他。过了很多年之后墨熄都还能记得那些夜晚——帐篷外头是弥天风雪北风呼啸,帐篷里一片漆黑,一床厚重温暖的被子下面,顾茫香甜地蜷着,一只手从他身后搭着他的腰,柔软的脸颊贴在他的后背,时不时梦呓着蹭一蹭。
顾茫那会儿还真的觉得墨少爷冷淡无情,男女不近。却没发觉这位“冷淡无情,男女不近”的年轻男人是用了怎样的克制力,才压住了想反身把他按在床上欺负的兽欲与野心。
他唯一发觉的是墨熄那时候每天早上不是起的比他早很多,就是要等他出了营帐才肯坐起身子,反正就是不愿意和他同时起床。
以及墨熄那一阵子总是上火,不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血丝,就是薄薄的嘴唇角起了一个泡,整个人也总是睡眠不足的样子,眼底还有些恹恹的熬夜才有的淡青色。
顾茫为此还忧心忡忡地问陆展星:“……我睡觉姿势是不是真的很差啊?我难道是梦游打他了吗?”
此时此刻,墨熄瞧着眼前熟睡的顾茫,目光一寸一寸拂过他师兄柔和的五官,微敞的衣襟……一切都和当年是那么相像。
他曾在最理想时,想过多年后能一直与他的顾师兄倾心相交,缠绵无止。
他也曾在最悲观的时候,想过要将那个叛国的男人捉回来,锁在他的府邸内,生生将之折磨到死。
他唯独没有想过原来过了那么久,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他还是会重温他的师兄就躺在他身边,而却不敢轻易触碰的这种感受。
在这张床上,一切又都好像回到了他们都还青涩年少的时候,中间十余年滚滚岁月,血海洪荒,都在此一笔勾销。
墨熄心头烫得厉害,他望着顾茫,目光是那么柔软又那么炽烈。他对他的爱也好,对他的欲也好,其实从来也没有比当年损却一分一毫。
“墨帅!”
外头忽然传来近卫的声音,拔高了嗓门在喊他:“膳点房已经将饭菜备好了,兄弟们的都派下去了,您也可以去主营用膳啦!”
这小修士喊的响,墨熄还未来得及制止,顾茫就被吵醒了。那双湛蓝的眸子睁开,十余年的时光便又在这一瞬间回到了他们身上。
“唔……”
墨熄嗓音有些低哑,轻声道:“晌午了。可以吃饭了。”
“困。”顾茫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哈欠就想往墨熄怀里钻,“再躺一会儿……”
床就那么大,顾茫钻过来的时候墨熄猝不及防,想躲又没有地方可以躲,于是当顾茫紧贴着他,感受到那熟悉的硬度时,墨熄便十分尴尬地僵住了。
第145章 缠绵如昨
几许沉默后, 墨熄一下子坐起来:“你睡着, 我先去——”
话还未说完, 就被顾茫懒洋洋地拽下来了。顾茫的发髻很松散, 柔软的墨发垂在白皙的脸庞边, 他撑起身子半压在墨熄结实的胸膛上, 抓着墨熄的手腕, 透蓝的眼眸半醒半睡地望着他。大抵是因为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战场, 能够以全新的身份去打一场自己心甘情愿的仗,顾茫的心情较往日好了许多。
他甚至是有些打趣地在逗着墨熄,一笑,咧两颗小虎牙:
“嗯?你这样子怎么出去?”
墨熄:“……放开。”
“遮得住么?”
墨熄在枕头上侧别过脸, 不愿意看他, 清丽而英俊的脸庞微微涨红, 低声道:“住口。”
顾茫笑起来,依旧伏在他胸口, 墨熄的眼睫毛太长了, 簌然颤动着的时候就像蒲絮一样,惹得顾茫很想吹一吹。顾茫笑道:“宝贝, 你不是说不凶我了吗?你看你又凶我。”
墨熄蓦地瞪大眼睛, 他是真的久违了他师兄的不要脸,明明是他先来招惹他的, 却反过来指他太凶,这实在是太过得匪夷所思。
他一睁大凤眸,那睫毛就很惹得顾茫心痒了。顾茫于是真的凑过去呼的吹了一下, 墨熄本能地阖上了眸子,侧着头无奈地:“顾茫,你能不能别——”
话未说完便成了一声闷哼。
因为顾茫趁着他闭着眼,俯身覆在了他的身上,低头亲吻了他的脸颊。
墨熄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眸色很深,有些错愕又有些不安地瞧着他。
喉结上下攒动着,墨熄低声道:“你别胡闹,想想你一身的伤。”
“差不多都好了。”顾茫道,“妖狼的血也不是白淬的。”
“差不多也不行,你若是再病了,这里可没有姜拂黎。”
顾茫俯身,抵着他的额头:“你要是再忍着,忍出什么躁郁症,这里也没有姜拂黎。”
“……”
“顾茫!”
顾茫自然是不会理会他的,他也不能将顾茫硬掀下床。只是墨熄的眼神看上去散乱又心焦,除却欲望之外,多的也是海一般的担忧。
顾茫于是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发髻,束成一个柔软的丸子:“真的啊,不信给你看看?”
他说着,半除却了自己的白色袍衣。
说起来顾茫回国之后,墨熄也不是第一次瞧见他赤裸的上身了,只是那些时候大多伴随着愤怒、惊愕、悲伤等等过于浓烈的情绪,再或是光线昏暗,所以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仔细重看过顾茫的躯体。
顾茫身上的伤疤确实是旧伤为多,新伤在他身上虽有痕迹,但很明显都在慢慢地淡化。
“虽然记不得太多细节了,不过燎国给我融血的妖狼,应当是仿照血魔兽饲育的。”顾茫说道,“不是相传血魔兽其实是永生不死的怪物么?只要没被封印,它死亡之后,过个几百年元灵血肉就能自然重聚,像凤凰涅槃一样能够重生。”
墨熄道:“这只是传闻而已。”
“是啊,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毕竟谁也没在世上活个好几百年对不对?”顾茫说着,捉着墨熄的手道,“不过血魔兽的自愈能力强是真的,燎国后来依照它复刻的妖狼也有同样的能耐,他们把它的血淬给了我,所以……”
他带着墨熄生着薄薄细茧的手,贴到微凉的皮肤上。
司术台给他留下的伤疤仍能看得到,但触手却已经感觉不着什么痕迹了。
顾茫低声道:“我也一样。”
指腹下面是薄薄的肌肉,顾茫握着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摩挲过去。墨熄一时说不出是感到些许的安慰还是感到更多的心疼,安慰是因为顾茫受到的创伤正在快速地消失,心疼则是因为这具躯体留不下太多伤痛的痕迹,而顾茫承受的痛楚远比肉眼可见的来得更深。
“不过这些老的疤痕一直都在。”顾茫道,“比如小时候和慕容怜打架留下的,还有其他一些印记……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些伤疤挺丑的,要是能都消退了就好了。”
顾茫道,“可惜妖狼血只能愈合重淬之后受的伤,重淬之前的它管不到。”
说罢又摸摸自己的肩膀,还有胸口的刀剑伤。
“真丑啊……”
回应他的是墨熄将他拉下来,将他拥在怀里噙住了他柔软的嘴唇,那温柔又炙热的亲吻里,墨熄低声对顾茫道:“想什么。”
“你受再多伤,有再多疤,都是好看的。”
顾茫被他亲吻着,很快地,腰就有些软了,唇舌纠缠发出暧昧的声响,彼此的欲念都有些不可遏制。
但墨熄再不是方才弱冠的青年了,他尚能存留他的理智。他知道他的顾茫哥哥总是纵容他,喜欢跟他说“没事”,喜欢跟他说“很好”,喜欢教他“放心”。从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顾茫就是这样,现在也没怎么变。
区别只是在于,十年前墨熄会信以为真,愣头小子不知轻重地就把所有的力道与热切都倾注在他师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