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科学事件簿(178)
但对英理而言,这些媒介是她从小依赖着长大的东西;她坚持用录音带、手写等方式来记录这些年来的心境;包括加入刑事组后的所有案件调查,还有书写日记。其坚持的程度,可以用「固执」来形容。
而书写日记的时机点可能放在睡前,也可能是起床之后,并不固定,但唯一确定的是她每天写,从未中断。
写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
五颜六色的鱼群被锁在一个大型的玻璃柜里;背景是虚假的海蓝色,日光灯管的萤光不停闪烁,她看着那些姿态各异的鱼游来游去,有些直到现在都还叫不出名字……
忽然间,门板被人敲响。
她中断想像,回过头。
「汤英理,早餐準备好喽!」周靖琳探头进来,随即皱眉,「妳开几度呀?这么热!」
「刚好在送风。」「卡」一声,她压紧笔盖。
「在写日记呀?」
「嗯。」以指梳著头发,英理轻轻伸了个懒腰,「我很快就出去!」
「哦。」盯着她的腰身的靖琳匆匆收回视线,重新关上门。
餐桌上,她的座位前已经摆了两片煎得金黄的法式吐司。
「我蒸了优格!蜂蜜可以加,也能淋吐司吃;美生菜跟小黄瓜多放一点,比较健康!」靖琳指著餐桌上的蔬果,「妳的咖啡!」
「谢谢。」英理啜了一口,口齿立刻盈满咖啡香气。她微瞇著眼,感受黑咖啡怡人的果酸。
「欸!妳今天写比较久哟?」
「哦?」她不甚在意的轻哼。
靖琳指著时钟,「妳通常八点前会自己出来。」她并未特意计算,而是英理的作息规律得像是内建电子时钟——除非特殊状况。
她回头,现在八点十分。「难怪妳会来叫我!」
「其他人或许没什么,但放在妳这个脑科学家身上就是大事!」靖琳露齿一笑,轻敲餐桌。「说!今天怎么了?」
英理耸肩,「也没什么!」
「是吗……」
「我只是,」英理自顾自的往下解释,「想起那天晚上我去的地方!」
「妳是说……事发那天晚上吗?」
「嗯。我还没跟妳说吧?周增祥亲自到他们夫妇墓前下跪忏悔了。」
靖琳心头一顿,那里就连她都还没去过!「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六月十号。」回望着靖琳,她推了推眼镜,「刚好满二十八年!」
「是妳爸妈的忌日呀?」
英理闭起双眼,点点头。
「所以,局长算是履行诺言喽……」她咬了一小口吐司,「唔!我明明有放一点糖,吃不太出来!」在金黄吐司上淋上蜂蜜,再吃一口,嗯!好多了。
「我那个爸爸虽然很混蛋,但至少这件事他是做到了。对了,净薰说她端午节会偷偷回来一趟!已经在跟我约时间了;哎呀,莫名多了一个明星级的妹妹!」
「挺好的,不是吗?」英理扬起唇角,喝掉咖啡。
「至少这一点算是确认关系之后带来的好处。那个……汤英理,我有问题!」
「嗯?」
「妳那天为什么跑出去呀?」靖琳咬唇,「妳应该记得吧!那个晚上妳不在家的原因。」
英理直视前方,她面无表情的姿态,就连与她熟悉到相当程度的靖琳都感到有些畏惧。
「我,去看鱼。」
「鱼?」
「好像是在我家附近的一个水族馆;以前流行过一阵子,店家在门口处摆著巨大的鱼缸,里面养了很多鱼……现在不晓得还在不在。」不同于靖琳直接将吐司整片抓起来吃,英理在醬料碟里倒了一点蜂蜜,以刀叉切著吃。
「妳没回去过妳家吧?以前的房子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呀?」
「变成凶宅之后封锁了好一阵子,等到我大学毕业那年,听我爸说甘家决定把那里设置成私人纪念馆,不对外开放的。」
「亲戚不知道妳被汤家收养?」
英理摇头,「不知道。」
「那等于是妳跟原先的亲戚都断了联络……对了!我上网查了一下妳们家的案子,因为我实在是很好奇妳以前叫什么名字;妳是不是叫……」
「不要说!」
突如其来的大吼,连金熊鼠都吓得缩回窝里。
「我忘了。」冷冷丟下这句话,她继续动起刀叉。
「对不起。」靖琳低下头,知道探究已经超过了底线。
「我可以跟妳讨论以前的事,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希望妳能尊重我;我想总有一天,会把我纪录的东西都跟妳分享……但不是现在。」
「嗯……其实我也还在适应!妳也知道,虽然妳身边无形的圈圈越来越小,但我还是不太知道自己能触碰到哪里。」所以名字不能讲!靖琳默默记在心里。
「我知道,但一样一样告诉妳哪些能谈、哪些不能谈,想想也是挺好笑的;我一瞬间也在犹豫要不要跟妳说那天晚上我去了哪里,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六岁小孩的行动,都是幼稚的。」
「但这件事情救了妳耶!」
英理抬眼苦笑,「我们暂时先不要谈这件事了吧,专心吃早餐?」
「哦,好吧!妳多吃一点美生菜跟小黄瓜呀。」
「嗯。」
吃完后,英理主动收拾碗盘,靖琳拿了一瓶气泡水后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最近有一出电视剧重播,也是跟脑科学有关的;我看了一下,里面都用个脑部扫描在确认人的记忆耶!扫描就知道对方是否说谎,好方便。」她喝了一小口,「要是我们办案也有这么方便的机器就好了!」
「我也稍微看过;太浮夸了!而且人的记忆分存在大脑的很多个部分,不是什么记忆都去扫描海马体就能找到的。」
「什么样的记忆才会放在妳说的那个……什么海马啊?」
「重复且无聊反覆的工作顺序、空间记忆以及长期记忆,例如妳家的地址、电话号码、名字等等;海马体位于颞叶深处,也是演化中相当古老的结构,相较於额叶皮质等新皮质来说。」
「我知道杏仁体是主掌恐惧或不好的经验,那短期记忆呢?」
「前额叶呀!」英理笑着回答,「假设某个人出现定向力障碍——无法明确判断自己所在的地点、时间或是人,除了可能是宿醉未醒之外,也可能是额叶损伤所造成的,额叶是大脑的『执行者』,不只短期记忆,还包括计画、控制、协调行为等重要功能。」
「听起来很复杂!」
「是很复杂;我还没说语言记忆跟脸孔、景色分別存放在左右颞叶的哪个位置呢!还有语意记忆跟情节记忆的分別,所以有人会忘记以前的事,但不会忘记怎么用瓦斯炉跟绑鞋带。」洗净碗盘,英理擦干双手,「所以结论,戏看一看就好,別当真!」
「我、我当然不会当真呀!」靖琳脸红著反驳,「又不是小孩子!」
「看妳今天不急着出门……妳空了一整天呀?」
「嗯!难得放松一下;欸,英理!」靖琳咬唇一笑,对着正打算走出流理台的她招手。
「我发觉妳连名带姓叫我跟只叫名字的情绪是完全不同的;怎么了?」
「妳倒是始终如一啊?」她忍不住嘲讽,随即又恢复笑容,「反正妳今天也休息,不如我们出去走一走!顺便看场电……」
餐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是英理的。她正打算拿起来查看,却被靖琳一把抢过。看了一眼后,立刻把萤幕压在胸口。「妳不要看!」
「我看一下。」英理对她伸手,「谁传讯给我?」
「肯定没好事!妳还是別看比较好……」
「周靖琳。」英理仍笑着,但语气已经稍稍变得严肃些;靖琳嘟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机给她。
瞄了一眼,她解锁手机回拨。「喂!蕙珠,找我做什么……哦,今天有空呀……我还在家里。」
靖琳仰头一口气喝掉剩下半瓶气泡水。
「失忆?」
英理忍不住提高声调。「这样子呀……可能是脑部感染?做过详细检查了吗……没关系,如果需要转诊的话,我可以先联络一下学长,嗯……好,我过去看看。」
「连医师要妳帮忙?」
「啊,好像有个特別的病患罹患失忆症……刚好聊到记忆!」她耸肩,「我换个衣服就出门,妳要陪我去吗?」
她別开眼,「反正妳们讲得那些专有名词我又听不懂!」
哎呀?这是在赌气吗?英理笑叹,「好吧!那我自己去。」
望着英理回房的背影,靖琳捏扁铝罐,用力丟进回收箱。
大约十五分钟后,英理走出房门时,已经又是那看惯了的哥德萝莉塔风的打扮。
她来到客厅,却发现靖琳已经站在那里,俨然是绑上马尾、穿着西装準备出门的姿态。
「啊不是要出门?」她甩著车钥匙,「走呀!」
171 14记忆之钥-2
再次醒来之后,她的情绪还是显得有些不稳;心理医师原本邀请她去诊疗室作评估,不过病房、病床已经是她唯一较确定的环境,在记忆完全丧失的情况下还要求她到陌生的地方进行诊疗,对她来说又是另外一种刺激。
因此,心理评估的场地顺理成章地改成在病房内进行。
「妳好,韦小姐!我叫连蕙珠,是心理医师。因为妳刚醒来,为了确认妳的情况,由我来为妳进行心理状态评估。」
戴着眼镜的女人体态娇小,看似相当无害,但她依旧警戒往后缩。「要……要做什么?」
「妳不用害怕!只是问几个问题,做一些简单的确认。」
「医师!进行的时候,我能陪在依珊身边吗?」看着韦依珊,冯怀生的表情已经从原本的欣喜变成忧虑。
只因他明白,丧失一切记忆的韦依珊,等于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女友了。
「虽然一对一回答问题会比较专心;不过如果韦小姐真的很不安,需要你陪伴才能作答的话,也是可以的。」
「依珊……」
「都好。」她无精打采地说。
连蕙珠拉了张椅子在病床旁坐了下来,「那,我们开始吧!」
*
两人抵达连蕙珠所任职的医院,而双方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震撼弹。
英理忍不住高声重复,「『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分?」
「嗯!包括自己的名字、年龄等资料,以及家人有哪些都回答不出来。」
「那,常识问题跟认知状态呢?」
「常识的部分正确率很低,举凡地理常识跟数学、空间逻辑推演都低于正常水平。」连蕙珠无奈抚额,「她就连世界上最大的海洋都能答错!」
「从外表看得出智力受损吗?」一般若病患的智力有受损,可以从眼神、脸部表情的协调性判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