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科学事件簿(125)
「局长大概不知道!」握住资料夹的手颤抖著,靖琳挺直背脊,「在我妈北上住院之前,我几乎只有过年才回家跟她见面;这十几年来,我们母女关系并不好……是直至案发前那段时间才稍稍修复。因为……因为她的职业!我一直感到嫌恶,甚至觉得羞耻。」
周增祥仔细聆听着,而她的双眼变得灿亮有神,「相反的!当上警察却是我小时候就立下的志向……我以身为刑警,以拥有这个身分为傲!」
「妳妈妈想必也以妳为傲!」
她的笑容一闪即逝,「我要说的是,我无论如何,不会做出有辱刑警身分的事!」
望着这张与整形前的李月娇酷似的脸,周增祥颇有种看到年轻时期、尚未在风尘中打滚的她的错觉。
「妳的决心,我明白了!」他面带笑容,但语锋一转,「但即便如此,我依旧希望妳能与这案子保持距离。」
「我知道!我是『主谋的女儿』这件事实是去不掉的……但既然知道她还活着,我也有我不能放弃的理由!」她笑得苦涩,「我有好多好多疑问想问她,包括我的生父是谁!以及她这么做的理由……我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周警官……妳想做什么?」
「总之,能听到局长亲口承认这件事,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她摇摇头,递出资料夹,「这是您需要的资料,告辞!」
周增祥握住资料夹,望着靖琳潇洒离去的背影,不禁叹道:「不仅外貌……就连骨子里的个性,也像极了妳啊。」
***
这场由知名汽车集团大力资助,由市立医院组成的菁英医疗团队主导的医疗研究计画,终于正式推展了。
记者会準时在一点四十分正式展开;明明地点就在他们平时诊前会议的大会议室,脑神经外科的同事依旧打开电视,透过萤幕收看直播。
「智超!你快看,开始了开始了!」同事吆喝着,语调里还夹杂著些许期待。
「不就在二楼吗?干嘛不去现场看!」汤智超端起马克杯喝水,头也不抬。
「现场记者这么多!哪有透过画面看得清楚啊?」说话的同事翘著腿,而其他凑热闹的两名医师也陆续靠过来。「昨天严瑞洋的儿子才住院,今天立刻就开记者会?是打算把所有焦点都从儿子身上吸过来吗?」
「想太多了!这记者会很早就公布了。」
「那就是算好儿子入院的时间喽?」
「不知道!不过,记者会报这么大,外科那边也会感觉到很有压力吧?严瑞洋的儿子,这病不只要治好,而且手术一定要做得很漂亮!」
「那当然!听说是崔主任会亲自出马,心律不整对他来说,一定是小菜一碟……」
同事们议论纷纷,汤智超撇著嘴,完全不想对这话题发表任何意见。「你们几个!该巡房该门诊的別忘了。」
「知道啦!喂,智超,你要去哪?」
「我去ICU看看文宇。」
姚文宇!他昨天因跳楼而紧急住院手术了,「好端端地干嘛忽然想不开啊?」
「如果这个锅换成是你来背,」他停下脚步,「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翘著脚完全不当一回事?」
说话的同事瞠目结舌,汤智超瞪他一眼,「多点同情心,少幸灾乐祸!」
他跨步离去,被念的同事喃喃说了几句,继续盯着直播。
发牢骚的人以为自己讲得很小声,但汤智超听得一清二楚——「反正绝不会是你背锅啦!有个前内科主任的老爸还真爽……」
旁人总以为他有老爸在背后撑腰就可以高枕无忧,殊不知他根本毫无选择,而背负着这个光环的他,在院内更有著难以言喻的压力。
只因他是汤裕中的儿子,所以他非得表现完美、非得做得漂亮不可;进入市立医院这么多年,他耳边的閒言閒语从来就没少过。
或许不到心力交瘁的地步,但他真的有些累了,尤其爬得越高,开始慢慢打入所谓的「高层」之后,越是无法专注在病患身上。
摇摇头,他加快了前往加护病房的脚步。
*
换上隔离衣,汤英理调整著口罩,把眼镜拿下,等雾气散去之后重新戴上。
「他有醒来吗?」叶嫚芝问,但护理师摇摇头。
「汤医师等一下会来!」调整点滴流速后,护理师便离开了。
「把拔!」
「嘘!小声一点,把拔在睡觉……」叶嫚芝制止着儿子说。
英理盯着仪器上的血压、心搏数等数据一会儿,先察看他头部伤势,再往下望向身体、手脚等处。
从手术纪录跟伤口来看,确定是颅骨发生骨折现象;头部跟身体背部也有挫伤,以一个从四楼高度往下跳的人来说,他的运气可谓相当不错。
她们三人注视著姚文宇,母子俩偶有交谈,直到汤智超匆匆赶来才打破沉默。
「汤医师!」
「姚太太,妳好!」汤智超很快就注意到那个站在床头附近的女人,「那位是?」
「她说她是你的妹……」
「是我啦!」英理打断,拉下口罩,「学长居然认不出来?」
因为她戴了口罩又有头套啊!「英……」汤智超插腰走近,「妳怎么在这里!」
她推了推眼镜,「啊,来关心姚医师,顺便询问姚太太一些问题……干嘛?」
「过来!」汤智超用力扣住她的手,对叶嫚芝勉强笑道:「失陪一下!」然后拉着妹妹一路直奔ICU大门!
英理连隔离衣都还来不及脱,「我只是来调查的,没必要这样吧?」
「妳……现在已经够乱了!妳別再多添一桩事行吗?」
「记者会又不是我弄的;我只想赶紧把我想找的线索给找齐而已。」她摊手,拉掉口罩跟头套,「对了!我刚刚在美食街意外巧遇那位职业棋士,人还不错!没什么架子,不过处境有点可怜……」
「英理!算我求妳,现在真的不是捅出这件事情来的时候;不管是文宇也好,还是那位周警官的妈妈也好,都一样!」
食指抵住眼镜,英理抬眼盯着他,冷冷地说:「所以你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喽?」
汤智超僵住,而她续道:「你昨天在车上就算欲言又止,我也大概听懂了;姚医师没有犯错却遭到调职,是因为帮某个知名医师背锅,在调职之后,姚医师内心郁郁寡欢,或许是换了新环境不适应,又或者是对此耿耿於怀,最后一跃而下;所幸保住一命,但好好的家庭弄成这样,你看见她们的眼泪没有?这能不追究吗?」
「我当然看见了!听着,我也觉得这整件事情荒谬的很可笑,但妳现在把它爆出来,受影响的范围远比妳想像的更大。」汤智超指著隔离门,「第一,不管文宇能否回到医生这个职位,他在大医院的医疗生涯就完了!第二,妳要捅出来的人,很可能就要替严瑞洋的儿子动心脏手术,在……某件事情之前,他都是纪录跟资历非常显赫、完美的医师;妳生长在这个家庭,一定懂现在台湾医疗界遇见什么样的困境!
「多少医师去开医美诊所?就是因为不想跟『医疗纠纷』这四个字扯上关系!我不否认这里有几个把自身利益跟升迁看得比病患还重的医生,但这样究责下去,只会吓跑其他有志投身医疗工作的人!」
双手轻轻扣住她的肩头,他们视线交会,「第三,妳是我妹妹!就算妳我都否认,所有人依旧会认定是我把消息透漏给妳的;阴谋论一点的甚至有人认为是我要把某个人给拉下台!我在这里已经听到太多这种话了……我也有很多患者,即使我对目前的工作状况感到不满,我依然不希望因为妳而让这里变得更糟糕!」
在一阵沉默之后,面无表情的她开口——「你口中的『某件事情』就是李月娇的癌细胞切除手术,对吧?」
汤智超不敢置信的瞪着她,「妳是机器人吗!我刚刚说了这么多,妳只听见这句话?」
「啊,其他的我也听见了,但我只在意跟案情有关的部分。」
「英理!妳……妳真的是……」他额冒青筋,颤抖的牙关随时就要吐出任何伤人的重话。
「说吧。」
他狠狠楞住。
「要说我不会安抚人、不懂得考量別人的心情也好,或是过度理性,甚至是冷血都好。」她微抬起眼,轻勾唇角,「反正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说了……我无所谓。」
这句「我无所谓」背后,含藏的是多少孤独又不被理解的忧伤?
汤智超记得,英理以前有把心情用录音机录下来当作日记的习惯;在收养她之后有一次,他听见她对录音机这么说——
『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人了。』
当时国中的他听了好难过,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孩,怎能够用如此机械平板的语调说出如此让人心疼的话?
就从那一刻起,他下定决心要好好陪伴这个「妹妹」,这个继承了他亲妹妹名字的女孩。
「我不会这么说的。」
他摇摇头,握住英理的手说:「妳放心,妳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啊?」她挑眉,「什么意思?」
「就是……」
「汤医师!」
加护病房的护理师冲了出来,打断他的解释;她拉下口罩,对着他喊道:「姚医师他……他醒了!」
128 10崩坏巨塔-9
整整一个小时的记者会完美落幕;坐在办公室里,翘脚回想着内容的院长,忍不住唇角上扬。
增资计画已经拍板定案,只要运作顺利,市立医院的医疗水準不仅是台湾顶尖,更可说是亚洲……不!世界顶尖的程度吧?伴随着名声而来,肯定就是人潮,还有「钱潮」了。
但得意的笑容维持并不久,因他随即想起严瑞洋在离去之前说的那句话——
『院长钱拿了,镁光灯也享受够了,该做的事情可別忘了啊!』
不用说,他指的就是严凯崴心脏手术一事。
深呼吸,他拨了电话给崔金隆。
不到五分钟时间,崔金隆很快地赶来,「院长找我?」
「嗯,」他指著桌上另一杯威士忌。「喝!」
「呃!还在上班时间呢,我等一下有台刀要去视察,现在喝酒,恐怕……」
「叫你喝就喝!」
崔金隆一楞,诚惶诚恐的接下来。
他起身,走向窗边,「刚刚记者会你看直播没有?」
「看了一下子!」原来院长是心情好;崔金隆附和的撒了个小谎,「院长在摄影镜头前面真是派头十足!」
「是这样吗?」他顺手整著领结,「嗯哼!不说这个了,严董儿子的病,你观察得怎么样了?」
「虽然装了心电图纪录仪,但直到现在都还没确切观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