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85)
那封信仿佛感受到屋内奔腾的热气,缓缓展开,墨迹穿越时间和空间,传递到人的心里。
信上写着——
我的孩子出生在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他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树上的花开了,就决定给他起名春来。我希望春来可以幸福快乐地长大。
总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位善良的陌生人,无论男女,无论贫穷或是富有,他们会关心彼此、信任彼此、深爱着彼此,会筑成最坚不可摧的堡垒,度过他们的未来。
我相信他。
愿他和他的爱人,一世幸福。
第81章 我们结婚吧(上)
熙攘的中央车站一角,顾春来举着餐盘,独自坐到角落的板凳上。他卸下压肩膀的半人高巨大登山包,丢在地上,搓搓手,使劲嗅了一口面前的美食。两块热气腾腾的炸鸡,一碗蘑菇汤,还有小杯法式香草拿铁,他跑了三个摊位,才凑齐这些特色美食。
揉了揉干瘪的肚子,他举起炸鸡,刚要往嘴里塞,就有个人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瞬间侵略了半张空桌子。餐盘上的起司培根三明治和胡椒薯条四散开,毫无保留释放着香气。
“你好,”来者问,“这儿有人坐吗?”
顾春来看着屁股结结实实黏在凳子上的人,说:“请便。”
对面的人倒不客气,撕开三明治的包装,一口口往嘴里塞。粘稠的起司拉出白丝,硬脆的培根肉在他齿间嘎吱作响。新鲜芝麻菜被碾碎,溢出鲜辣的汁水,弹在舌尖。顾春来舔了舔嘴唇,就着眼前的秀色,喝净了碗里的汤。
吃掉半个三明治,对面的人一边往嘴里塞薯条,一边说:“嗨,挺巧,在这儿遇到国人。你叫什么名字?”
“顾春来,你呢?”
“肖若飞。”对方答,冲顾春来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
顾春来看着对面的人,无奈叹口气,攥着他的手,捏了根薯条,送到自己嘴里。
“若飞,故意装不熟好玩吗?”
肖若飞遮住嘴,压低声音,道:“我看啊,这边国人挺多,万一被发现,咋办?”
“毕业旅行啊,”顾春来讲得理所当然,“不是说好了吗?毕业旅行。”
时间倒回春节前。
顾春来二字头的最后一个春节,肖若飞破天荒给他包了红包。他稀罕,当肖若飞面拆开看,发现里面塞了张纸,是去纽约的往返机票,三月一号出发,四月三号回。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时间出门?”顾春来不解。
春节刚过,通常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而且二月份他们还要去欧洲参加电影节,不是他不愿意和肖若飞单独旅行,只是顾春来实在想不通,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有何特殊安排。
肖若飞故作神秘,不说。
“为了看阿姨?”顾春来直接戳穿,“那现在去不是更好?”
“谁说只为看她?”肖若飞继续故作神秘,“就当毕业旅行,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顾春来应了。
四月一日是他30岁的生日。肖若飞大费周章,一定在计划着什么。
是惊喜,而且是他不会讨厌的惊喜。
顾春来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喜上眉梢。
“哦,打包的时候,别忘带身正装。”肖若飞最后补充道。
顾春来:“还正装,咱要走红毯还是参加婚礼?”
顾春来不曾想,自己一句玩笑之言竟应验了。
他们去纽约确实要参加婚礼。
肖灿星的婚礼。
抵达目的地,听到这消息,顾春来下巴都快惊掉了。
他以为自己时差没倒过来,脑袋发木,结果看到肖若飞笃定又激动的眼神,他才相信,这消息千真万确。
其实顾春来认识这位肖先生。他是名蜚声国内外影坛的著名意籍导演,小肖灿星五岁,拿过不少大奖,有些作品甚至出现在电影学院的片单上。他的风格浮华精致又繁复,在极致奢靡下旨在探讨人类内心的空虚和对精神世界的追求。当年,十八岁的肖若飞拉片时,被美丽的画面吸去了神,甚至忘记动笔。
传奇必将属于传奇,顾春来也觉得这两个人很般配。可他不曾想,那位大导演安静又低调,说话声音不高,自我介绍时有些紧张,讨论起喜欢的作品还会脸红。
听到对方称赞他《说学逗唱》演得很好时,顾春来似乎被传染,也忍不住面红。
驱车约一个钟头,一行人便抵达肖灿星在纽约的庄园。二位长辈嘱咐他们可以洗个澡,在房子里随便转转,便出去买晚餐需要的食材了。
三月的纽约春寒料峭,外面一片萧索,但房子外巨大的花园却灿烂得吓人,春意盎然。园艺师说,这是为他们婚礼特别搭建的大棚,里面种了许多玫瑰和紫罗兰。
看到这些,顾春来才稍微有点实感。他回过头,发现肖若飞站在身后,视线和他刚才拥有一样的落点,面色平静。
“你……怎么样?”
顾春来有点拿不准。
按理说,肖灿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是天大的好事。他不觉得肖若飞会反对会难过。但年过而立,还能参加亲生母亲的婚礼,这体验着实在不可多得。
“她和费德里科先生认识两年了。那时候,她去欧洲参加电影节回来,我多少有感觉。”肖若飞脱掉鞋子,光着脚踏上青黑的石板路,“她是不是提起一个人,想也知道,这个人,在她心里,肯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顾春来赤脚追过去,皮肤贴在吸饱阳光的小径上,暖烘烘,心里发烫。他扶住肖若飞的手臂,说:“两年前,刚好是拍《说学逗唱》之前。”
肖若飞点头:“后来我才知道,她推了费德里科先生的片约,拍我们的片子。”
“结果费先生等着她,等到她来纽约才开拍,是不是?”
肖若飞惊异地看着顾春来,半晌,抬起手捏住对方的脸蛋:“还挺能的你。说,在哪儿装了摄像头?”
“我猜对了?”顾春来凑上前,目光缱绻。
肖若飞没否认,只是说:“她能找到唯一的爱人,我挺为她高兴。”
顾春来从身后搂住肖若飞的腰,鼻息扑打在他耳畔,视线共同投向远方,仿佛能凝固时间。
半晌,顾春来突然道:“说起来,费德里科先生出现在我们的课本上哎。”
肖若飞顺其自然接上:“这么说,好想是?”
“我记得欧洲电影史的意大利电影部分,专门有一节讲他。”
“对,”肖若飞想起什么,“我还写过关于他的论文……”
写过他的论文……
肖若飞忽然蹲到地上,抱住头,神情难得惶恐:“刚才,我表现咋样?太奇怪不?或者……不合适的话,有没有?”
“难不成你紧张了?”顾春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们肖董居然有这么一天?失敬失敬。”
肖若飞转过头,仰视着俯身看他的顾春来:“他可是出现在教科书上……教科书!你明白什么意思吗?他也……也算是……我最喜的导演之一,我居然见到了活的,而且以后,我们还算亲戚……算亲戚?还是……”
肖若飞鲜有如此激动的时候,直接把顾春来问懵了。
“算亲戚……吧。”顾春来木讷地点了点头,说,“你别说,当初看到阿姨时我也有这种感觉。她可是出现在我们表演课本第一章 的人……若飞你可冷静点,我这都过来了,你也没问题。”
“刚才,他可是说你演得好,”肖若飞一激动,谈起身,居然直接腾空抱起顾春来,“你记得吗,他说你演得好!宝贝儿,厉害了!”
被肖若飞这么一说,顾春来意识到好像是这么回事儿,温度骤然上了脸。他抱住比自己得奖还兴奋的肖若飞,小声说:“你这么说会让我得意忘形的。如果不是你剧本写得好,我也发挥不出来啊,你说对不对?”
买火锅食材回家的肖灿星看二人在花园里声音不小,心想,一年不见,两个孩子倒是都变活泼了。
抵达纽约后的第七天,便是肖灿星的婚礼。
往年到这个时间纽约已开始回暖了。但那日天公不作美,大风降温,乌云密布,城市发布暴风雪预警。
婚礼当天清晨顾春来睁开眼,看着窗外灰色的天,叹了口气。
但婚礼仍要继续,两边的亲戚朋友不远万里聚到这里,没理由说延期就延期。顾春来和肖若飞一起换上精心搭配的礼服,装扮完毕,下了楼,庄园里早已人声鼎沸。
肖若飞作为把新娘领上红毯的人,很快就被拽走了。顾春来只是普通宾客,反倒得了闲。他四处逛逛,和大导演那边的亲戚聊了聊天,转个身,便穿过长廊,来到厅堂最内侧的门前。
三下敲门声后,门内有人说“请进”。
顾春来顺着门缝滑进去,身着婚纱的肖灿星端坐在镜子前,盘发优雅,妆面干净,满面幸福模样。见访客是顾春来,她迎上去,站定,眼神中全是温柔笑意。
“阿姨,恭喜您。”说着,顾春来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宝蓝色丝带,“我听他们说,之前准备好的something blue不太衬捧花。如果不嫌弃,您收下这条丝带吧。”
肖灿星感动看着他,问道:“这么美的东西,从哪儿找到的?”
顾春来解释,这是他母亲当年十分喜欢的饰物。每次出远门他都习惯性带上,就当平安符。肖灿星听了有点不敢接,可看到顾春来坚持的表情,她也不好再推脱。
“如果我妈还在,看到您的幸福模样,她应该很开心。她很喜欢您。”
两位妈妈当年通信的那些信笺顾春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倒背如流。若不是信任喜欢的人,许多话根本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