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70)
“也对,”肖灿星终于有了笑模样,“当年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站在山顶,他回答,和一个人约好了,要一起拍电影,一起拍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
一起拍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 。
简简单单一句话,突然生成了具象。二十岁的肖若飞仿佛穿越时空,微醺,面色通红,手上还有麻小浓郁的辣油,回到了顾春来面前。盛夏的热度午夜时分才刚刚减退,烈日爆出的水分在皮肤上蒸发,留下凉薄黏腻的痕迹。
“世界之王”群里,最不守规矩的永远是肖若飞和白雁南,顾春来担心他们,总要跟在二人身后。那时他们喜欢趁熄灯后溜到学校后面的巷子喝酒吃宵夜,顾春来和肖若飞坐在一侧,白雁南坐在另一侧,面前是东倒西歪的啤酒瓶。有一次肖若飞喝得最多,喝high了,兴起之下一把搂住旁边的人,高谈阔论,讲好莱坞黄金时代,讲法国新浪潮,讲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讲艾森斯坦的蒙太奇,惹得周围人纷纷抡凳子凑上前,热火朝天。现在想想,顾春来还记得空气里是啤酒花的麦芽香,巷子口吹来带着咸味的风,旁边人出了一层层的汗,身上却没一丝令人不悦的味道,只有甜腻的香混着烟草的味道,钻入他的大脑,缠住他神经。
肖若飞讲了好多,白雁南就在旁边跟着起哄,顾春来不爱凑热闹,就把废料桶里的虾头一个个摞在桌上,摆金字塔阵。过了一会儿,不晓得这群人说起什么,肖若飞拽着毫无防备顾春来站起身,攥住他的手,高举过头顶,如胜利的拳击手,骄傲地向全世界宣布,我要拍世界上最好的电影。
顾春来以为肖若飞喝太多,喝到神志不清,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问他要不要回宿舍。哪知肖若飞忽然放下手,揽住他肩膀,侧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要和你拍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说完,肖若飞收紧手,辣油蹭了顾春来满脸,烧得顾春来灼灼发疼。
明明子夜时分,顾春来却有种看到太阳的错觉。闭上眼的刹那,他的嘴被敦实温热的触感压住。他感觉自己也喝多了,脑袋很晕,时间又太晚,不知是这触感虚幻还是梦,便悄悄睁开眼,却见肖若飞凝视着他,似笑非笑,竟让他有种柔情无限的错觉。
“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我和你,一起拍。”
肖若飞一句话,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伴顾春来至今,仍难以忘怀。
顾春来下意识抬起石膏手蹭脸,想掩饰失态,不料自己动作太大,反倒露出破绽,只能害羞地笑笑。
“春来,你说得没错,我也相信若飞能闯过任何难关。可他不应该只考虑现在、今年,他还有无限的未来。这个计划没有问题,但至少等他身体恢复。”
这是一位在业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资深电影人的求助,也是母亲对儿子的担忧。顾春来明白,肖灿星说出这种话,内心该有多痛苦。
顾春来不清楚自己还能怎么做,只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给对方一颗定心丸。“阿姨,您的担心我都懂。”
“孩子,我不希望他引来无妄之灾,不希望他被人以那些理由攻击,甚至葬送他的梦想。”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走到那一步,我和他一起想办法。”顾春来坚定地答,“从今往后,他不用再单枪匹马与世界而战。我在他身边,我陪他。”
说着,顾春来硬是离开轮椅,半蹲在肖灿星面前。长辈见状连忙招呼不远处的闫辉过来,扶他坐回去,可他不肯,坚持这样,认真地、近乎虔诚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肖灿星恍惚看到对面是位坚强的骑士,口中是铁骨铮铮的誓言,伤痕仿佛不再是他的弱点,而是他历久弥新淬炼成钢的铠甲,带领他和未来而战。
“春来,坐回去,你还没好,要注意身体,”见顾春来身归原位,肖灿星才继续,“你真的这么打算?”
“他暂时没法做到的,让我来。”顾春来深吸一口气,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到时候万一若飞
对您说,实在撑不下去,想要放弃了,到时候能不能麻烦您劝劝他,无论如何不要放弃。”
“孩子,你这样太辛苦了……”肖灿星抽出手,捧着顾春来的脸,视线中是道不尽的感激。
这会儿已是十二月末,室外太阳再好,待久了也冷得发寒。顾春来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能着凉。既然事情已经说完,也呼吸到新鲜空气,他们也该回病房了。
闫辉刚扶住顾春来的轮椅,还没待肖灿星起身,旁边忽然有人窜过来,挡住他们去路。
顾春来直觉不妙,下意识拉着脸,问:“二位有何贵干?”
对方报上姓名,是某新媒体的记者,听说顾春来醒了,想就本次《大逃脱》事件采访他。刚才他们去病房不见人,所以才出来找。
平平淡淡的话,听得顾春来通体发寒,心跳过速。刚才的话不知对方采到几分,会不会拿来做文章,又会不会暴露他和肖若飞的关系。
“你们约过时间?联系过我的经纪人?”
闫辉在旁地语:“他们不请自来。夏老师已经推了你春节前的全部工作。”
所以这不只是不请自来,还是打扰病患。
醒来这两天,顾春来本就被社交媒体的流言蜚语折腾的头疼,恨不得销号走人。没想居然有人蹬鼻子上脸,凑到他面前看他出丑演戏。
他根本摆不出好脸色:“这里是医院,请你们离开。”
“外面你的谣言那么多,我们给你机会澄清。”拿相机的男人一边说,一边把镜头往顾春来脸上怼,“《大逃脱》剧组的传闻一直不少,我们也不信这件事儿他们就能清清白白混过去。想不想扳倒他们?”
当年因为楚铮鸣,顾春来就不喜欢近距离大特写。他抚开镜头,示意闫辉请二位离开。“公司正在走法律途径,不需要您江湖义士来劫富济贫。”
“嘴还挺尖。”相机男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语气中是明显的嘲笑与不屑,“哎哟喂,小老弟,我们来帮你的。”
这是哪来打着正义名号的下三滥?!
顾春来知道自己还在养伤,不能动怒,不能受刺激,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外忧内患都没解决,就有人蹬鼻子上脸,欺负到他面前了。
他按了按碎裂的手机屏幕,腾地一下从轮椅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二人面前,神情严肃:“我说了,请你们离开。”
“采访一下,有曝光率,对你好。”
另一个人不依不饶挤上来,挤到顾春来面前,就算闫辉拦也只能拦住其中一位。肖灿星也在旁边帮忙,相机男一看,是大明星,顿时来了兴趣,镜头转向,对着肖灿星就是一通猛拍。
按了两下快门,相机男发现镜头黑了。他从取景器上移开眼,只见顾春来用未受伤的手牢牢握住镜头,视线冷得发寒。
“砸相机这档子事儿,不好意思,我还挺擅长!”
说着,顾春来猝不及防夺过相机,一甩手,金属玻璃与石板路摩擦的声音,刺破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第70章 大白天下
短促喧嚣后,现场鸦雀无声。
相机滚出去几圈,可怜地停在石板路上,镜头支离破碎,机身磕变了形。这还不够,顾春来走过去跺了两脚,从里面抽出内存卡,戳在地上,使劲一掰,脆弱的塑料顿时断成两截。
两个人没料到顾春来会如此大反应,僵在原地,吓得不敢吱声。
见状顾春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居高临下看着不速之客。他虽然瘦,病怏怏的,但一米八的个子足足高出俩人半个头,往跟前一戳,气势骇人。
“请你离开,你伤到我的家人了。”
他俩惊得不敢动。后面的人更是在相机男的掩护下,攥紧手中的录音笔,不着痕迹背到身后,生怕被面前这位怒气冲冲的人发现。
可那微小的动作根本逃不开顾春来的眼睛。他扬了扬下颚,闫辉抄后,轻松取走运转中的录音笔,放在他掌心。
“你们还准备了什么东西?拍两张照片,录下几句话,添油加醋然后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顾春来合掌,微微俯身,视线含剑,鼻息喷火,扫过两个人躲闪的眼神,咬牙切齿地,“别人玩剩下的东西,你们现在才来,有没有意思?!”
录音笔男吓得腿脚发抖,连连后退。他看了眼气头上的顾春来,又看到冷眼相视的肖灿星,似发现新大陆,扯着嗓子喊:“快看啊!果然!你们两个有问题!”
“你在胡说什么?”
录音笔男不依不饶:“我瞅着你俩刚才又握手又摸脸蛋,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吧!前段时间还和欧洲的小鲜肉传,现在就和剧里的儿子搞上了,老牛啃嫩草的速度有点快啊?”
顾春来听闻,反倒没了脾气。他扬起头,似看地上的蟑螂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人,冷冷道:“我和她什么关系,不用跟你们解释。但你们已经对我构成骚扰,如果不尽快离开,当心我报警!”
听闻,闫辉上前阻止,全两个人离开,但独自一人势单力薄,挡不住两张狗皮膏药。他挡住前面的相机男,后面的录音笔男却上前抢顾春来手里的东西,嘴里还骂骂咧咧,一边讽刺顾春来“啃老肉”、“饥不择食”,一边羞辱另一位当事人“变态!为老不尊!”。
他动作迅猛,力道也不小,顾春来根本躲不及,直接撞上腹部受伤的那一侧。
顾春来抽了口气,偏过头,刚好撞到肖灿星皱着眉的模样。
如果是自己,忍过去就算了,顾春来想,但伤害到身边重要的人,简直天理难容!
“闫辉,麻烦你叫保安,”顾春来呼吸变得急促,声音也不再力道十足,可他没有退缩,反倒逼近一步,“这里有两位打扰病人休息的肇事者,烦请保安请二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