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16)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有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去想。
那就不想了。
吃了两口,顾春来觉得该跟肖若飞说一声,便掏出手机划开微信,点开与“花蝴蝶”的对话,敲下一句“谢谢你,房车环境真好”。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车里同步爆出一声“叮”,干净清脆,直穿耳膜,吓得他手机差点掉到粥里。
不出几秒钟,里面传来一句:“谁一大早不让人安生!”
“若飞?”
顾春来打开自带手电筒,小心翼翼往里走,只见床上隆起一堆圆鼓鼓的包,几秒钟后包里探出一颗头,头毛炸开,四处乱飞。那人半睡半醒,一边挠肚皮,一边打着哈欠看手机,嘴里还嘟囔,“早说了明天就走,一大早吵什么吵……哦是那小子啊”。
说着,他视线落在屏幕上,车内便如午夜墓地般没了动静。
顾春来大气不敢出一口,眼睁睁看着肖若飞视线扫过屏幕,然后以树懒的速度缓缓睁大眼睛,抬起头,看向明晃晃的自己。
肖若飞呆了几秒钟,十分谨慎地、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说:“我头发什么样?”
“炸开了。”
“转过去。”
顾春来以为自己听错话,往前探探头。
“你现在给我转过头去!别看我!快!”
见顾春来还没反应,肖若飞干脆从床上蹦起来,捂住他眼睛,硬拽着他在房车里来回转。水声起落,电动牙刷嗡嗡直响,发胶味儿扑面而来又迅速消去,顾春来终于恢复了明亮的视野。
虽然身上只穿了白Tee和内裤,肖若飞和几分钟之前已完全不同,精神抖擞,头发熨帖,双眼明丽,不见丝毫困倦。
“忘记刚才看到的好吗?”“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异口同声。
原来,这台房车的暖气突然出了问题。
肖若飞本打算照着说明书排查,但聚餐时他喝了不少酒,排到一半眼睛再撑不开。他本想小睡一下,哪知这一睡就睡到天光,睡到顾春来出现,睡到自己没洗脸没洗头的一面,又一次被顾春来撞个正着。
大学时代,肖若飞是男生二宿舍五楼的臭美标杆。谁都知道他必须一丝不苟才能出街,出门吃饭衣服溅了油滴,都要遮遮掩掩买新衣服换上。
这样的肖若飞,为了自己忘记洗头洗脸,顾春来有多少过意不去,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
“坏就坏了,改天找人来修就好。昨天晚上那么冷,就不要一个人待在房车里冻着。”顾春来从袖管里伸出手,轻贴肖若飞的额头,“冻病了怎么办。”
肖若飞用看世界奇观般的眼神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解。
“你才是吧……现在白水多冷啊?晚上寒气重,没暖气,你的腰根本吃不消,好不好?”
顾春来没想到对方居然记得自己的小毛病,顿时不知要怎么感谢才好。他嘴里不住说着“谢谢”,在半空中僵着,僵了片刻,肖若飞才贴住他,轻轻放下他的手。
“不用谢。昨天晚上叫了人来修,修不好就换。得修好,不修好的话,我不放心走。”
“走?”顾春来记起,方才肖若飞嘟囔,好像是明天要去某个地方,便好奇地问,“去哪儿?远吗?”
“远。飞13小时那么远。”
13小时,多半天。顾春来知道,只有去大洋彼岸才需要那么久。
顾春来忽然想起,之前白雁南跟他提过,最近是T市电影节,是全球影视届的盛会,他也准备去,虽然公司没电影作品,但他会想办法宣传《双城》。
接近年底,各个奖项的评选也拉开帷幕,作为前哨第一站,不管是不是参展影片,都会受到巨大的瞩目。
想也知道,灿星公司不可能缺席,这是宣传和买卖的好机会。
“本来小高要去卖片,结果老婆预产期提前,进医院了,走不开,我必须亲自去。”见顾春来一言不发,肖若飞先开口,“这边驻场编剧,暂时让我妈来。她熟悉剧本,放心。”
“你……我……我不知道你走那么远……你去多久?”
肖若飞毫不隐瞒:“机票订了两周的。好不容易过去一趟,顺便和合作伙伴拟来年计划。”
“两周啊……”顾春来掏出手机,喃喃自语,“两周,那你回来就要十一月七八号了……好像还赶得及……”
肖若飞问:“赶什么?”
“啊,没什么,那、那你等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先别走,等一下。”顾春来原地转了几圈,从椅背上拽过围巾,围在肖若飞脖子上,“那边
现在可能下雪,特别冷,别冻着。”
“你要给我围巾?”
“不、不是,等一下……”
“别急,过来。”
肖若飞一把抓住要走开的顾春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小东西。
顾春来张开手,掌心躺着枚平安符。那样子,和同事们在阳中寺求的一模一样。
“这、这是给我的?阳中寺的平安符?”顾春来翻来覆去前前后后摸了个遍,在手里攥了攥,怎么也不肯收起来。
“嗯,之前在阳中寺求的。我一直拿着你的,最近一直忙,把这事儿忘了。剧组每人都有一枚,保平安。”
“什么啊,我还以为是大家自己求来的,谁知道剧组管发……”顾春来嘟囔了几句,拔高音量,说道,“那你肯定也有咯?怎么不见你带。”
“啊……”肖若飞怔了怔,咧开嘴,蹭蹭鼻尖,有些羞涩地小声说,“忘了。”
顾春来没忍住,噗嗤一笑,“傻瓜,怎么能忘了自己。”
说着,顾春来摸摸裤兜,从裤兜里摸出根红绳,很长,几乎垂到地面,绳子上另一头坠着红色的平安符,和刚才他收到的一模一样。
“你怎么也有一根。”肖若飞笑容不减,道了谢,捧在手里,指肚来回蹭上面的花纹,简直像拿到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从方丈那请回来的。”
肖若飞带到脖子上,摘下来,又在手机壳挂绳的位置比了比,折腾半晌,才讲:“你这根绳子好长,挂脖子上能到肚脐眼。”
“我能怎么办。”顾春来摊手,“有人把短挂绳的平安符求完了,只剩这种。”
“手机没法挂,脖子也没法挂,要怎么随身携带保平安嘛?”肖若飞语气竟似撒娇。
顾春来耸肩:“多缠几圈带手腕上咯。”
他接回给肖若飞的平安符,低下头,一圈圈在他手腕上缠红线。他低着头,前额碎发遮住他半张脸,脸上的表情,肖若飞根本看不清。
绳子缠九圈,刚好贴住肖若飞的腕子。顾春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拍了拍对方,说:“若飞,下次别把自己忘了。”
说完,他起身要走,可肖若飞反手就抓住他,根本没离开的意思。
肖若飞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如果我不呢?”
顾春来停住脚步,侧过身,满面疑惑。
肖若飞说:“如果,下次我又忘了,你还会给我请平安符吗?”
“下次我们在不在一个组还另说,你这也想得太远了。”
“如果在,你请给我吗?”
天亮了。安静了一晚的影视基地开始喧腾,剧组人员重新开始活动,布景,吃饭,聊天,人声渐渐吵杂,穿透纤薄的车玻璃,混到他们耳边。可肖若飞总觉得那一切都太远,远得不真实,只有眼前的人,只有眼前的人用最普通、最平常的语气讲出的两个字,才最最真切——
“好啊。”
第19章 我的初吻是……
肖若飞最近总在做一个梦。
梦里是盛夏,树枝繁叶茂,绿白相间的走廊又狭又长,空落落的,一眼望去,尽头有片背影,好似宇宙中的黑洞,吞噬万物,不见光,没有人知道被吸进去是什么后果。但他想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于是他一直走,一直伸着手去够,可无论怎么前行,背影总是不近不远在那里,他碰不到。他走了太长太久,不得不停下来,回头一看,刚好有个人站在他身后。那人跟他身高相仿,眼睛很亮,脸却模糊不清,身上蒙着一层雾,挥不开,散不去。
他想问对方找自己做什么,有什么需要帮忙,那人摇摇头,牵住他的手,对他说,我喜欢你,跟我约会交往。
每次到这里肖若飞就醒了。他不记得自己的答案,也不记得对方的反应,只觉得一口气盘旋在他头顶,压得他发闷发昏。
仔细算,离开白水不过36个小时,肖若飞却总觉得走了好久。
驻场编剧拜托给信任的人,剧组磨合也不错,但他还是忍不住两小时看一次拍摄计划,看进度到哪儿,有没有可能的困难,有没有需要解决的问题。
可所有的担心无一例外被推回。《说学逗唱》的微信群里甚至形成条件反射,每次肖若飞说俩字,成员就开始刷屏,“一切正常,拍摄顺利”,只有顾春来会给他发两段小视频,有时是几位要在片中说相声的人凑一起排练段子,有时干脆是中场休息大家累瘫的模样。
肖若飞笑他,问他为什么不拍自己,顾春来毫不示弱呛回去,说自己是掌镜的,为他报告拍摄进度,哪有拍自己的道理。一来二去,群里只剩他俩你来我往,偏偏二人头像长得还差不多,张一橙抗议他们像自说自话。
于是他们两个移到小窗私聊。肖若飞发飞机上的波龙和牛排,顾春来就发红枣贴饼子和大锅菜。肖若飞说在飞机上又看了一遍他们上课曾看过的《爱情短片》,顾春来就说晚上方导在露天影院放了《圆月映花都》,他以为是部家好月圆其乐融融的喜剧,没想到是爱情电影,没想到爱情还能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