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37)
所有的应援,无一例外指向同一个名字,顾春来。
他见无数顾春来在面前飘,有毕业不久刚登上舞台的时期,有让顾春来在话剧届站稳脚跟的《暮春早秋》、《失败与荣耀》时期,有《双城》时期,还有更多的是最近。那些顾春来被液化、增白、抛光、放大,打印在平面上,失去棱角,失去起伏,近乎失真。
肖若飞不喜欢,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他下意识想赶走这一切,刚挥手,就被人握住。
“哥,你病了。”张一橙难得严肃,“咱回去休息。”
“这群人……干什么的!”肖若飞有气无力,终于吼出声。
张一橙眉心拧成曲折的川,犹豫之下,小声开口:“都是小顾老师的粉丝。”
“粉丝,粉什么丝?醋溜的?红烧的?玻璃粉?好吃吗?能好吃吗?”肖若飞脸煞白,语气再凶,也没往日气势。
见状,张一橙赶忙捂住肖若飞的嘴,连扯带拽,拽回房,关上门,才仔细解释。
原来那些都是顾春来的粉丝,《双城》开播后,就零零散散有人出现在片场,递礼物送花,不过都被保安和张一橙劝回去了。不知为什么,今天突然多了许多,感觉后援会出动了似的。
肖若飞听得迷迷糊糊,想指示对方和新媒体运营那边确认一下,可他碰到枕头,三秒之内便昏死过去,不知春秋。
在梦里,肖若飞突然回到自己二十一岁的夏天。
那年景城的风特别大,无论晴雨,一直暴烈地吹。顾春来的衣服偏大,总被吹得前襟鼓胀,衣角乱飞,偶尔还会露出一截奶糖色的腰,精瘦,没一丝赘肉,不太明显的肌肉线条从后背延伸到腰窝,最后偷偷藏进裤腰里。
肖若飞觉得烦,烦对方总是不好好穿衣服,就偷偷拍下来当证据,被发现一次就罚一枚硬币,放到小猪扑满里,什么时候放不下,就拿着一起去喝酒。
那时他们正准备肖若飞的毕业作。
最开始讨论拍哪种题材时,顾春来想都没想,提议拍爱情戏。当时肖若飞特惊讶。认识三年了,他从没见对方为谁心动、为谁生气,表情也一直是清淡温柔的,貌似与爱无缘。他觉得有趣,试探过顾春来几次,看对方底线在哪儿,可顾春来只是顺着他,陪他闹陪他笑,其余也没过多的动作,反倒搞得他更好奇。
更好奇,就更想多看一点。多看一点,小猪不知不觉沉得抱不动了,再也吃不下一枚硬币。
那一夜他们吹了一打啤酒,二人醉醺醺回到家,借着酒劲,手
比脑袋更向前一步,顽劣地碰到不该碰的地方。那晚降温,天很凉,窗子里吹来的风带着加冰的咸柠汽水的飒爽,脆生生的,但这两个人偏偏弄得对方一身汗,浸到糖浆里,黏得化不开,好似两条垂死挣扎的鱼,相濡以沫。
后来天亮了,夜晚的潮汐、隐秘与冲动只能属于夜晚,无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都懂,便平静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写剧本,继续走遍景城的大街小巷,继续假装约会,假装牵手,假装体验别人故事中怦然心动的瞬间。
唯有心里有一根弦,紧得发疼。
疼得要断掉。
疼得肖若飞陡然坠出梦境。
肖若飞知道现实根本没那么美。
就算被子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还是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如置冰窟,眼皮灌铅似的抬不起来。半梦半醒间,他听到熟悉的声音询问他感觉好点没,需要什么,想喝水还是想吃东西。
他说要水,要吃面,那人答了句好,声音渐行渐远,他连忙扯开嗓子,喊了句,我还要你。
可话说出口,肖若飞就觉得自己太可笑。
声音的主人正在跑宣传,加班加点,不分昼夜,忙得四脚朝天,连语音或视频的时间都没有。他只能靠一条条微信的文字,拼凑出这个人近况的点滴,不生动,不立体,比印在粉丝应援物上的图还要苍白。
可他们之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肖若飞硬是撑开眼,眯起一道缝。从缝隙看过去,他怎么也料不到,梦一般的想象居然成了真,那双熟悉的眼睛真的在面前飘。
他脱口而出:“春来,你回来了?”
对方一言未发,给他拿来杯水,送到嘴边,他喝了一口,咽不下去,呛得哪里都是。那人连连咋舌,试了两次,还是不行,他正准备将头再抬高些,双唇忽然被堵住。
温热柔软的溪流淌进他嘴里,淌过灼烧的咽喉,淌过炽热的食管,最后流到他心上。他满足地舒了口气,轻轻睁开眼。
“今天,不是拍七八本杂志?怎么回来了?”
对方没回答。
肖若飞定睛一看,面前的人根本不是顾春来,而是白雁南。
白雁南离他很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恨情仇,像断掉发条的布娃娃,偏偏不像平时的他自己。
肖若飞连忙改口:“最近还忙?”
白雁南呆愣良久,答非所问:“你又把我认错了。”
肖若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硬着头皮讲:“我好像生病……”
“你不是好像!”白雁南骤然拔高声音,连房顶都能掀翻,“你知道你烧到几度,又睡了多久?!”
肖若飞自知没有发言权,只好乖乖应:“不知道。”
“40度6,睡了整整一天,这刚下去点。大夫说你症状早有了,但一直没采取措施,还疲劳过度,才会病这么凶。你傻了吗?身体不对劲都感觉不到?!”
“我一直有量体温,不信你看。”肖若飞抄起桌上的温度计,放嘴里一按,几秒种后,上面数字刚刚好36,“多正常,没事儿了。”
“没事儿个屁!你的体温计他妈的是坏的!”白雁南塞嘴里,最后出来一样也是36度,“你试试这个!”
肖若飞不说话了。这回他体温是38度7,标准高烧。他安静地往上拽拽被子,裹住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知该不该看对方。
他不傻,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那么尴尬的状况,避而不谈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肖若飞伸出手,越过白雁南 ,拿起桌上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又来了?”
“从你这儿把佛请走,不得给你送回来?我要继续拽着他,你非得跟我绝交不成。”白雁南双眼投向远方某一点,视线失焦,“我算着,没他的镜头你们快拍完了。现在就等他继续拍摄,对吧?”
肖若飞点点头。
当初白雁南来递简历的时候,要走了完整的剧本。他清楚肖若飞的习惯,也清楚他的拍摄流程和进度,大概时间总能估得八九不离十。
“影响你们拍摄对我没任何好处。”
“是吗?不影响我们拍摄,不影响我们拍摄,你还执意拽走春来?!”
见肖若飞生气,白雁南一点也不着慌:“你自己安排失误。如果开始就像现在这样安排,还有问题吗?”
“开始就这样安排?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几天是什么日子。”肖若飞说太多话,嗓子又开始暗哑,眼却在喷火,“《双城》上线时间,你以为我不知道?避开你们宣传,你以为我不知道?不影响我们拍摄,说得好听。我这么排拍摄计划的原因,你不知道?!”
“知道啊,我当然知道,陪他烧了三年纸我能不知道?”白雁南低下头,拔净拇指周围的倒刺,才继续讲,“这几天是他外公的祭日,对吧?”
说完,他抬起头,表情仍旧平静,但视线中分明多了一丝戾气。
肖若飞显然气上头:“既然知道,为什么……”
“顾春来是一名专业演员。”白雁南胸有成竹,不紧不慢地吹净他精致的指尖,“他需要在任何时刻保持专业精神。只要他有口气,能站着,能说话,他就能演。怎么,你怕春来在外公的祭日演死人的戏,联系到自己的过往,情绪崩溃?”
“你……!”
“你这样特地不让他在某一天演某场戏,是害他。”
肖若飞绷紧身体,眼似猎鹰,面对姑且能称作前男友的人,看不出丝毫往日情分:“我告诉你,白雁南,演员是刀,要磨,要烧,要捶打,否则不锋利。但用太过,会断掉。”
白雁南看着他,止不住放声大笑,笑容可怖:“你说我?你好意思说我?瞧瞧你肖若飞,有多道貌岸然。你告诉我,你写《说学逗唱》的剧本时,根本没想到顾春来,根本没有拿他的身世做文章?那片中感情受挫、亲人离世、事业不顺的周小茶到底是谁?!我告诉你,春来要真演到崩溃,错不在我,在你!”
他们像两把出鞘的剑,悬在空中,一触即发。
这时,门突然吱呀作响,开了又关。顾春来刷进屋,手里举着巨大的餐盒,对坐在床上剑拔弩张的二位说:“面来了,趁热吃。是西红柿鸡蛋面。”
第40章 I love you
顾春来将餐盒搁在床头柜上,开盖,里面不多不少叠着三个保温杯,一红一蓝一绿,红的上面贴肖若飞的名字,绿的贴着白雁南,剩下蓝色的没写名。
“都是西红柿鸡蛋面,干嘛分那么详细。”说着,白雁南伸手去碰红色保温盒,却被顾春来拍走。
“干嘛不给我吃。”被赶手的人悻悻抗议。
顾春来慢条斯理分饭,边分边说:“若飞扁条体发炎,不能沾辣;你这几天收工后还要管公司事务,很累的,煮面的时候就加了食堂刚炖好的人参鸡汤,去乏。”
“三碗特地分开煮的?”肖若飞哑着嗓子,若无其事接过碗,指腹垫底,贴住顾春来泛红的指尖。
顾春来点点头,停了几秒,轻声说:“你还烧着,手缩回去,我来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