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40)
他猜,肖若飞终于参透,那十个月的感情,错付了他人。一旦明白,肖若飞这个人就找到了自己的轨道,他会按部就班走下去,丁是丁,卯是卯,再也不会往别的地方看了。
白雁南蹭蹭眼睛,赌气一般问道:“你选他演周小茶而不选我,因为他是你的心上人?”
肖若飞摇头。“因为他合适。”
“若飞,谁都知道合适这个词只是用来敷衍人的!如果你听到我和春来的话,那春来肯定也听得到我们的话!你敢不敢当着他的面,对他说,你没有道貌岸然地把他当素材,原封不动写进剧本?你敢不敢说周小茶和顾春来毫无关系?!”
白雁南急了。他不希望自己到头来输得太彻底,连一句话都看错。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实在想不通,以自己的人气和演技,为何拿不到这个角色。
在他眼中,流量和演技兼备的演员,应该被所有制片人趋之若鹜。
“这是创作的问题,我会跟春来解释。但……除了合适,我找不到别的词。”
“我看是因为在你心中,他比我好吧!”
“不,作为演员,我不觉得你不如他。你们路线不同,这么比较,对谁都不公平。”斟酌片刻,肖若飞谨慎地继续,“至于他适合这个角色……如果你不信,看他演完这场戏,看他完整的情绪变化。这个长镜头,我们要排练一天,他要演无数次。”
“好啊。”白雁南挑挑眉,毫不退让。
今天天气太好,
晴空万里,回片场的路上,肖若飞感觉身上的病气都要被晒光了。初冬的白水多阴雨,这样的天气简直是老天开眼。
但拍这个镜头,偏偏不适合。
这个镜头应该是冷的,寒风肆虐,乌云遮天蔽日,打斗的过程中周小茶假发脱落,妆面染花,冬天第一场雪翩然而至。
其余部门加入后,顾春来也换上了正式造型——他画了怪异又扎眼的浓妆,穿火一样的裙子,披纯白假貂披肩,在枯败的树影间翩然行走。见状,肖若飞来到顾春来身边,扶着他的腰,缓缓向上滑,感受到暖宝宝的温度和手感,才放心地收回手,坐到导演身旁。
白雁南好似提前入场许久的观众,早已摆好架势,等待开演。
除了设备未开机,其余流程都与拍摄没有区别。摄影、灯光、器材等各个部门都按照标准拍摄进行。导演喊开始,顾春来迈步。他像地面上有走位标记,每步走位、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做得精准而恰到好处。
肖若飞忍不住嘴角上扬。他偷偷看了一旁的导演,看似也是满意的。
不远处白雁南忍不住咋舌。
听闻,肖若飞挪过去,手遮住嘴,低声问:“不满意?哪里?”
“他太没有紧张感。”白雁南毫不客气答。
肖若飞倒颇胸有成竹:“可周小茶假装试镜,目的是套话,又不是战争复仇。别忘了,他是演员,会演戏,这里太紧张,反而容易被识破。”
“可他还是被识破。”白雁南讲,“不如一开始就有紧张感,带观众入戏。”
“骗子剧团的人,犯案无数,经验丰富,手法老道,当然能识破。”肖若飞耐心解释,“如果,不是有人突然出现,他说不定会成功。”
白雁南哼了一声,继续看。
尽管努力遮掩,周小茶还是在某位骗子剧团成员出现后破了功,露出马脚。那人似乎认出他,觉得他可疑,毫不客气痛下打手,拳拳到肉,几下就将他打趴。
白雁南坐直,身体下意识前倾。他又等到了自己的试镜片段。
演这段时顾春来就一直收着,缩成一团,保护肚子,不露脸,身体抖得越来越明显。几秒钟后,过了本能的恐惧阶段,他终于抬起头。那张脸上没有明显的扭曲,没有仇恨,单纯由疼痛引起了抽搐,是人类再平常不过的反应。
唯有眼睛……白雁南清晰地看到,那双眼从起初的迷茫无措,一点点回神,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思绪万千。整个过程变化明晰又无比顺畅,没有一丝表演的痕迹。白雁南不自觉裹紧毯子,使劲向后躲,恨不得躲开顾春来的视线,仿佛毒藤和猛蛇缓慢纠缠,舔舐脚踝,慢慢拖住他的身体。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下意识抓住身旁的肖若飞。
可肖若飞根本没反应,好像被吸走了魂,无比专注,一声不响。
等了好半天,待角色脱离险境,踉跄往外奔,肖若飞才开口:“雁南,我一直觉得,对角色的理解,没有对错。你看剧本里写的,周小茶非常普通,不爱与人交流,容易陷入自我世界、自我思考。这种人表达感情,可以激烈,可以充满起伏,可以充满戏剧性,我不能否认,世界上有这种人。”
“但那不是这部片子里的人。”白雁南长舒一口气,他感觉眼前飘起了雪。
在热情开朗、执着坚韧的女性之间,周小茶更应该人如其名,似杯茶,清淡,微苦,在各个角色之间调剂润滑,却也有自己的风味,自己的成长。
看到顾春来的表演之前,白雁南根本不甘心。他想象过无数可能、无数片段,他觉得自己的演绎可以很精彩,可以成为高光时刻。
但周小茶的高光时刻不是某个瞬间。
他一直都在,贯穿始终,慢慢成长,或许不像女性角色有华丽的转身,但这个角色,最贴近普通人,贴近每一个平凡又伟大的个体。
不完全隐藏自己的个性,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这恰恰是顾春来最擅长的。
除了合适,再也没有别的词用来形容顾春来。
肖若飞怎么能写出如此适合顾春来的角色。
天明明那么高,但白雁南被压得快喘不过气。他甩下一句“我还是要签他”,便急匆匆地离开,连告别都没留下。
肖若飞想送,但片场实在太忙,乏术,只好遣张一橙陪他们一段。
为了这场戏,剧组不开机排练了整整一天,太阳落了之后,重新布光,又从头到尾走了两遍位。确认无误之后,导演才喊“咔”,正式收工。
顾春来全然忘记自己该保持女性的习惯,双腿岔开瘫坐在地上,妆面花得一塌糊涂,色彩爬满脸,嘴里全是灰,身上全是汗,假发湿透,黏住脖子,像泡过水的小丑。
等了片刻,气喘匀,顾春来正准备起身,发现面前多了一团阴影。他抬头,见昨日病榻上的人捂了围巾帽子站在他面前,赶忙问了句:“感觉好点没?看你脸色还是有点白。”
“找到了病根,没事儿了。”肖若飞拉下围巾,露出嘴,“倒是你,快穿衣服,别冻着。”说着,他甩给顾春来一件鹅。
想到之前激情戏后遗症,顾春来不敢造次,乖乖穿衣,拉链从脚拉到头,如同穿了件行走的棉被。裹好衣服,他才问:“雁南呢?”
“他嫌白水太冷,没有芋芋波霸奶茶,就回去了。”
顾春来眉梢耷拉,快要贴到眼角:“可惜,这边虽然没芋芋波霸奶茶,可是有景城没有的东西。”
“比如这个?”
话音刚落,肖若飞就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盒烤冷面。
前两天顾春来提了一嘴,说某天午饭节目组订了烤冷面,味道是不错,但比不上八摄影棚外刘叔家的好吃。今天收工前前,肖若飞特地准备好材料,蹬了十分钟自行车,跑到八摄影棚那边,排了20多分钟队。
能看到顾春来馋得流口水的样子,值。
肖若飞掀开盒盖,如数家珍:“刘叔家上了新的银丝面皮,里面加了两个鸡蛋,鱼松,鸡大腿肉,豆芽菜,糖醋萝卜丝,一点油辣椒,还有……”
没待肖若飞说完,顾春来吸了下口水,凑上前,捧过他手里的烤冷面,仔细端详一圈,然后咬开筷子,夹起一块,在他的注视下,递到他嘴边。
“别说了,快吃。啊,张嘴。”
肖若飞笑笑:“你念了好几天,你先来……”
话说到一半,顾春来伺机而动,趁他嘴张大时,精准地将烤冷面送到他齿间。肖若飞躲不掉,只得乖乖咀嚼嘴里的食物。酸、甜、辣,还有肉香一齐在嘴里迸开,从喉头直接暖到胃。
顾春来看着他,自己也夹起一块,从边上咬了一小口,细细嚼,嚼到嘴里什么都不剩,抿下舌头,用同样的方式吃下第二口、第三口……
肖若飞这边都嚼干净了,对面还剩大半块。他突然起坏心眼,凑上去,抓着顾春来的手,把筷子间剩下的烤冷面,一滴不剩送进自己嘴里。
他一边嚼,一边囫囵讲:“放凉了多浪费。”
“真是的,明明你买的,想吃就直接拿,干嘛掖着藏着。”顾春来又夹起一块,递到肖若飞嘴边。
肖若飞看进盒子里,只剩一半,不好意思挠挠头,说:“这点,
不够吃……要不,咱再去买一份?”
顾春来乖乖点头。
“等着啊,哥去推车,带你过去。”
肖若飞还没离开一步,就被顾春来揪住。
“走过去吧,可以一起待得时间久点。”顾春来探出脚尖,落下鞋跟,敲在地面上,好似夏日炸开的花火声,“我有话想跟你说。”
肖若飞微微抬眼,看着那双住了星的眼睛,小声说:“好。刚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第43章 我有喜欢的人
片子刚开拍时白水还不太冷,肖若飞和顾春来收工后经常蹬着自行车到处乱转,觅食探景,逗逗食堂养的大花猫,或者抓几只知了蛐蛐逗剧组的小年轻玩。后来天冷了,手搁在外面骑车跟刀剐似的,他俩就乖乖在一号棚旁边的食堂吃饭,酒足饭饱后跟师傅拉几分钟家常,讨几颗巴掌一半大的粘豆沙 饼,边嚼边押马路,聊很多话,聊到口干舌燥,在路边打两杯不甜不咸充满豆香的豆浆,继续走,经常能走一两个钟头,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