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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84)

作者:它似蜜 时间:2018-11-16 22:50 标签:甜文 养成 兄弟 年上

  “ナナ,你看这个,”他把几个小时前准备好的假芯片按到邱十里手心,揉着他的手指,和他一起摩挲它的形状、质地、小指盖般的大小,“这是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它在里面待了十七年,和血肉长在一起,现在它出来了,你不痛吗?”
  邱十里大大地呼了一口气,时湛阳的目光里有太多的温存,也太近,看得他横生出一种娇气委屈,好像理所当然似的,“很痛……”
  时湛阳继续柔声道:“有小时候那么痛吗?”
  邱十里下意识抓住大哥的手,在此时,他被药剂里的止痛成分弄得昏昏沉沉,有些回忆和现实重叠了,使得他漂浮在印象模糊的水里,看到某些总也不愿想起的细节,“小时候,更难受,”他缓缓地说,“我记不清了……只是,手术的时候,我好像看得见医生和护士,听得见刀子,被放在铁盘上。”
  他的五指嵌在时湛阳的指缝中,越纠越紧,时湛阳的心脏也跟着揪紧了,就好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没有全部麻醉,是为了抑制身体各项指标的变化,达到一个更日常、更能适应并带动芯片的状态吗?于是邱十里看到即将切割自己的刀锋。看到没有表情的口罩和双目镜。看到刺目的灯光。时湛阳不清楚,也不能再往下想。
  他亲了亲邱十里的额头,又问:“还记得什么?想起来了,都可以和我说。”
  “后来我被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休养,一直说我没有恢复好,一直不能出门,家里好像来了客人,有时候,我在吃饭,在睡觉,在看电视片……听到隔壁有孩子的哭声。”
  “孩子?”
  “他只是一直哭,只是一直哭,我敲过墙,问他怎么了,然后奶奶进来,说那是鬼,”在时湛阳平静又稳定的慰抚下,邱十里用力闭着眼,低声喃喃道,“直到奶奶死掉了,我被放出去,又可以爬树了。其他的房间都空了,他们说她的书稿都被一起埋在京都,然后,我看见了一惠姑母,看见了……兄上。”
  不知怎的,他的泪溢了出来,细细的一条水线,从眼角向下蜿蜒地流,他不肯睁开眼。“好了,好了。”时湛阳没再问下去,他怎么能让这个样子的邱十里再哭呢,打商量的口气,他又柔柔地劝,“只要两个星期,然后我们就出院,回家,好不好?”
  “嗯。”邱十里这回乖乖地点了头。
  “血钻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好,这两天不能陪你,”时湛阳擦干那段轻薄的泪痕,腰力撑不住了,他又坐回轮椅,固然不能让邱十里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子,为自己难过,他又扣住邱十里的手,不敢用力碰那血管,“有什么事情,就叫邵三他们去做,老四也会帮忙的。”
  “小枫要回去开车吧。”邱十里挠了挠他的掌心。
  “他不回去。”时湛阳简短道,“一根烟也不许再碰,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
  “嗯。我保证。”邱十里想起那些摄像头,又涌出点单纯的快活,在这快活中,他也没忘了正事,“可是,兄上,江口理纱子还在等着铷矿。她不知道御守——”
  时湛阳打断道:“我抽空杀了她。”
  邱十里一怔,像在仔细琢磨什么,随后只是点了点头。
  “睡吧。”时湛阳笑了,显得很轻松,“我会杀她。”他又说了一遍,好像这是道晚安的话。
  他不打算即刻就走,默默看着邱十里入睡,心里一直在想,一直在想,一直在想:
  是的,我要江口理纱子死,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更要的,是这个组织的崩溃,消失,身败名裂,一蹶不振。
  我要弄清楚那些垃圾在你身上做过什么,又是谁骗了我,一条一条罗列清楚。
  再报复回去。
  第二天早晨,邱十里还在麻醉余力和药物作用下昏沉,护士打内线电话过来,说十分钟后有针剂要推,他才醒来,恍然发觉身边空无一人。
  而时湛阳也已经登上前往青森的飞机,一架波音737是满舱的,装的全是他要用的人手。十二个小时之后,他们在青森机场降落。
  时湛阳没有大张旗鼓,当年的凤凰村已经基本荒败了,大雪压塌了樱树,他带着一小部分手下秘密在此住下,初见时的那颗树还在,时湛阳在树下,仰脸看雪,依稀记得邱十里从上面跳下来,像个透明的少年狐仙。狐仙送给十四岁的他一只鱼形灯笼。
  几天之内,伙计们翻遍了邱十里曾经住过那座院落,甚至翻遍了凤凰村。
  书稿之类的确实都被移走了,水电地暖修理过后还能使用,时湛阳就睡在邱十里的小阁楼间里面,阁楼被分为两半,旁边那一间,他十四岁来探访的时候就上了锁,说是供暖管道有问题,不能用。时湛阳在那房间的墙壁上找到了细小的抓痕,带着氧化发黑的血,指甲应该很窄,是孩子的手。
  他又静静躺在榻榻米上,嗅着长年累月的陈腐气,听着墙外风声,想象一个孩子鬼一样的哭声,也想象,自己家的小孩是怎样在听,又是怎样敲敲那墙面,扒着木板的缝隙询问。
  仇恨从那时就应当开始了,此时落在心中,已经太晚。一个猜想也在时湛阳心中现出雏形。
  他为此感到头疼,不寒而栗,却又有种类似兴奋感的决绝。我终于疯了?他想。在可控范围内,时湛阳欣赏自己的疯狂,某种意义上,这杜绝了他的优柔寡断和同情心泛滥。
  几天过后,远在京都的“江口家之墓”热闹非凡,这是个地处远郊区的墓园,旁边有一座年代已久的寺院,这寺院专门供奉江口姓下的逝者,不过方丈和仅有的几位沙弥已经被打晕绑了起来。
  坟墓底下则收纳了整个家族祖先的骨灰坛子,时湛阳就在园林的森森松柏之中端坐,在最中心、最大的那座坟墓前,雨夹雪的寒冷是刺骨的,他腿上盖了厚厚的灰色毛毯,八仔就在他身后,笔直地站着,为他撑着一把黑伞。
  这是典型的日本老式“三段墓”,一家人葬在一起,此类风俗开始于江户初期。三块平滑灰白的石头分别叫作竿石、上台石、下台石。“江口千春”四字被写在丈夫的名号旁边,黯淡却又格外扎眼。十多个伙计上手,撬动用作墓碑的竿石,挪开上台石,等下台石被搬开,骨灰以及随葬品就在下面,立刻有伙计下去,还有铺雨布挡雪的。
  其余人手,时湛阳用飞机运来的那些,平时就安排在日本的那些,此刻也都聚集于此,直立于老大身后,围了厚层,排了长队,看着这场井然有序的挖坟运动,黑色的越野车则在墓园外围了一圈,生出一种阴冷肃穆。
  “老大!书稿有十二箱!有的埋在土里。”
  “都搬出来。”时湛阳掸了掸雪茄,带火星的烟灰飘在风里,撞上雨雪,立刻就黑了下去。
  既然已经露面,他固然做好了被拜访的准备。果然,搬到一半,江口理纱子姗姗来迟,身后也是黑压压地跟了一片。
  时家的伙计都给他们让路。
  理纱子穿了一身黑,高跟鞋踩在水洼里,给她撑伞的都跟不上。她在时湛阳面前站定,脸色极暗,十分艰难地开口:“表哥,你在干什么?”
  时湛阳转脸看她,放下烟杆,漫不经心地说:“刨你家祖坟啊。”


第六十章
  理纱子看起来就像受到了天大的羞辱,但她立刻控制住表情,也按住部下们的骚动,望着时湛阳,“这也是表哥的祖坟。”
  时湛阳继续吸烟,“是吗?”
  理纱子笑了,“你也流着一半江口组的血。一惠姑母不会想你这样做的。”
  时湛阳并不否认,像是并不在意,关于人情血缘,又关于,那个安眠于香港的、越发像团迷雾似的母亲,再和江口理纱子扯些没用的废话,倒让他自己恶心。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坑中待命的伙计继续挖掘书箱。
  江口组的人不干了,暂且没敢先亮家伙,只是个个蛮牛似的挤,想往那墓穴里跳,时家的伙计固然哄上去拦,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两边的老大却还在互相静静看着。
  理纱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从部下手里接过她的细管香烟,咬进发紫的嘴唇里。在这墓园,抽烟本是大忌,会打扰祖先的清净,她刚刚分明从时湛阳嘴边的火星中看到了轻蔑和不敬,可她现在也控制不住自己。
  “这样好吗?”理纱子问。
  “我觉得很好。”时湛阳欣赏地看着在坟头推搡的众人。
  “表哥,你想做什么?”
  “我说过了,就是想刨你家祖坟啊。”时湛阳从八仔手里接过水杯,矮胖得像个饭桶,保温效果倒是极佳,是邱十里给他买的。里面装的是一种降火的中国凉茶,也是邱十里给他打听的方子,从广东运了大堆的药材,入秋以来就经常煮给他喝。畅快地饮下几口,苦有回甘,他当然不打算多透露任何信息,找书稿是显而易见的,至于其他,多说无异于节外生枝。
  “我弟弟的手术出了问题?”理纱子面不改色。除去邱十里还活着,她几乎一无所知。她安在旧金山的人连邱十里的面都见不到,因为此事,组里已经人心大动。
  “你弟弟?”时湛阳合上杯盖,往死里拧。
  “铷矿的事,表哥总不会言而无信,”理纱子上前一步,又道,“我只带了五十个人来,表哥总不会以多欺少。”
  不知自己这种“品德高尚”的印象是何时在道上形成的,除去理纱子,经常有人跟他这样讲道理,仿佛他真会认真去听,对任何人守着他的那点仁义道德。时湛阳缓缓笑了,之后便专心盯着那几块墓石旁边的混乱,他不给答复,明摆着要抢,理纱子也着了大急,当那边终于见了第一滴血,这边的枪也相互对着举了起来。
  理纱子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我不想这样。”
  另一边负责举枪的则是两个年轻伙计,在八仔两侧各站一个,八仔还是淡定撑伞,时湛阳也还是淡定抽烟。
  “请便。”他说。
  他们都明白,这枪轻易发不出子弹,一旦枪声响了,这附近的住户也不是聋子,郊区的警察当然也没有放假——那情形对谁都没有好处。
  当热的不行的时候,冷兵器就体现出它的好来,军刀、警棍、人的拳脚,各有各的好。雨幕是灰色的,血的浓艳被雨冲淡驱逐,只有喧嚣和咒骂在雨声中被放大,回声般层层叠叠,泼得整座墓园都是,好像在声明,死亡本身吵闹。在这场鼎沸的斗殴,或者说是血拼中,时湛阳周身画出了一个安静的大圆,他在其中,安静地看着逐步崩溃的江口理纱子。
  “我没有想到。这种事……我一直以为你不屑于去做。”
  “我也没有。”时湛阳温和道,他说起日语来,总是十分和顺儒雅,邱十里说过,他这样就像个老师,要叫他“先生”。
  “江口小姐,”他又说,“你其实不必来的,我挖完之后,会把石头好好地放回去,再给你的祖父母供上鲜花。”
  理纱子气得嘴唇发抖,两指用力掐灭烟头。她最近快被压力逼疯了,在家里喝酒聚会了一个通宵,方才派对还在继续,她的确也不想急匆匆地穿上衣裳赶过来,可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时湛阳突然出现在日本,家族坟墓被人动土,自己倘若不抓紧时间领人挣扎一番,这件事在组内都说不过去。
  使她更加为之不安的是,时湛阳如此大动干戈,到底想从这坟墓里得到什么。
  “表哥还真是温柔贴心。”她淡淡地说,“这又是何必呢?”
  “因为我们双方本来都可以少一点损失,”时湛阳冷声道,冷得在雨落和厮杀声中也相当明晰,好像这一切都令他兴味索然,“你的五十个人快死完了呀。我的土也快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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