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始于夏日(41)
八仔立刻拎起箱子,领了俩人去收拾,又有一个年轻的被派去守着房门,其余的就在小客厅里腾挪家具,摆出块大点的空地,把那个晕菜的放在上面,一大盆冷水也准备好了。
“先松绑。”时湛阳道。
昏倒的那位看五官是拉丁裔,染了头白毛,身形高大,年纪轻轻。邱十里蹲下去解绳子,那是他大哥的手法,每个扣都打得很死,他干脆用刀去割,半干的血黏腻地蹭来蹭去,绳子一松,那人就像摊软泥一般倒在地上。
他刚想把人提起来泼冷水,老K就拦住了他,“少爷,这种活我们干。”
时湛阳也在后面叫他,“ナナ,站远一点。”
于是邱十里就后退两步,在大哥身边,靠着写字台桌沿。他看见那白毛被淋头泼了个透,还是不醒,下一盆水又接上了,那人的脑袋就被死死按在里面。呛水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水面上冒了好些乱糟糟的泡,老K提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摁着跪在时湛阳跟前。
他又喘又呕地咳嗽了好一阵,把自己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时湛阳也不急,就静静看。
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低着头不肯抬。
他同伴的几件遗物就摆在写字台上,时湛阳把最无用的弹夹丢到他跟前,说起英语,“真是好巧,居然是我家的产品。你们是我的客户?”
白毛哆嗦了一下,老K踩住他的小腿,好让他跪稳。
“或者你们的老板是我的客户?”时湛阳笑了笑,“我想不会,客户想见我,或者想见我的弟弟,完全不用这么麻烦啊。”
白毛似乎还是不死心,扫视这房间,张开嘴就要大声呼救,却立刻被邵三用脱下的大背心堵上了。时湛阳冷冷淡淡地垂着眼,翻看着那些假冒的证件,又道:“喊什么,你好好回答几个问题,我就不杀你。我连你的身都不搜。”
白毛本在呜呜叫着,听了这话,如梦初醒地把声音都咽下,脑袋再次无力地低垂下去。
老K看着大哥的眼色,揪着他耳朵看了看,“有耳洞,”老K低声道,“一点也没长上去,应该刚摘耳钉没几天。”
时湛阳若有所思地点头,吸了口烟。“你想杀谁?”他问。
嘴里的背心被拽出去了,白毛还是不吭一声,逃避般深埋着头,时湛阳照旧吸着烟,看了老K一眼,老K就心领神会,“八仔!”他叫道,“拎过来,让大哥看看。”
浴室里的三个年轻人这就走了出来,娃娃脸的小八仔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的两位把那行李箱稳稳当当地提着。随后,下跪的那位被往边上踹了踹,箱子被放下摊开,一具尸体,扭曲地折起几个角,像条叠坏了的破棉絮被子,正好塞在里面,大概骨头关节都断了不少。
白毛显然吓坏了,立刻丢了方才的冥顽,被人摁着,从肩膀到膝盖都打起哆嗦。随后,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巨型行李箱被打开在他身边,他被几个人提起来,丢进去,想往外爬却立即被固定住。六仔从他的膝关节开始扭,玩物般贴着行李箱的边角放,已经有一边折断的脆响,他爆发惨叫,立刻被抽了一巴掌,另一只膝盖已经被六仔握住了。
“你想杀谁?”时湛阳又问。
在六仔拗断那膝盖的前一秒,白毛终于开了口,“杀他,他!”他指着邱十里。
那只手被拍掉了,邱十里人缘好得很,不用时湛阳说什么,那些部下也看不得他被这么指。六仔已经把白毛的下半身规规整整地塞入箱子,占了一半的位置。
“这样啊。”时湛阳缓缓吐出烟雾,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江口理纱子这个选项基本可以排除了,虽然她有过前科,但那次的对象只是时湛阳自己。现在时湛阳甚至可以确定地说,她是除自己之外最想让邱十里好好活着的人,毕竟那芯片离不了心脏的动力,邱十里一旦停止心跳,那块被人用生命维持了十几年的老物件就会变成一块失效的碎屑,宝贵的铷矿也随之石沉大海。
其他人呢?比如做生意时得罪的毒贩和人口贩子。那更不可能了,毕竟时家虽然结仇不少,但恨那位老父亲的最多,恨时湛阳的其次,真正迫切想要邱十里死的是少数。
那么,既然如此,无论从直觉还是线索,所有矛头都一齐指向另外的、熟悉的一位。
时湛阳竟有些失望的感觉。
“谁叫你来的呢?”他想速战速决。
白毛已经疼得面容扭曲,身体也扭曲着,气喘吁吁地,没有回答。
时湛阳则从那部手机上精准地摘下一枚别针似的东西,举在灯光下看着,“你的老板有可能在监听你们,知道吗?这个也是我家产的,能直接从手机上充电,”他平声道,“那我现在说什么他也听得见吧。”
白毛的头被掰了起来,冲着写字台的方向,邱十里看到,他眼中除去突降的惊惧,真是一点神采也没有,好像已经死了。
时湛阳已经不再等他的回答,把那“小别针”凑到嘴边,不紧不慢道:“你做事不干净,用人也不聪明,破绽一个带出一个,”他顿了顿,“这样根本入不了流啊,二弟。”
邱十里把指甲嵌入虎口,默默听着,并没有太惊讶。方才和大哥聊到敲谁的门的问题时,他就已经开始怀疑时绎舟了,但这怀疑不该由他说出口。
现在大哥替他开口了。
这算宣战吗?邱十里心跳得更快了些,最后那层皮已经撕破了,还是摇摇欲坠?
只见时湛阳在白毛面前蹲低身子,“你以前应该戴红色,一个戴银色的用自己的权限,帮你平安无事地摘了下去,”他的声音甚至是柔和的,体恤的,“他是不是承诺过你,办完这件事就给你很多钱,也给你自由?但很可惜,你和你的同伴都受骗了,私自摘下去,是会被我们追杀一辈子的,”时湛阳又笑了,“不过你也不怎么忠心啦,也够般配。”
白毛仿佛已经失语,眼中崩落泪意,转瞬间已涕泗横流,口水都淌了满下巴。
“这个箱子不错吧,从来没有没运过死人,相信你也不会是第一个,”时湛阳还是专心看着他,把那只小别针狠狠塞入他的耳朵,立刻有血伴着惨叫蜿蜒着滴流出来,“今晚我们就送你回你老板那边,你一路上想说什么,可以和他好好聊聊,万一他没有听见我刚才的话,也麻烦你多和他重复几遍,他,根本不入流。”
说罢他站起来,在哭声中,又回到邱十里身边,六仔继续闷头干活,麻利地把奄奄一息的白毛彻底塞进去,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上了三道锁。
“辛苦。”时湛阳碾了雪茄,看着大汗淋漓的几个部下,“老K,你负责送他,就走空运,海关安检那边我一小时内就会打点好,最快的速度把他交到老二手里,不用多说,一点错也不能出。做完之后你休休假,回家陪陪女儿。”
老K认真地听,颔首应下,时湛阳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走到行李架前拿下一个纸袋,沉甸甸地递到老K手里,“马上十八岁了吧,大姑娘了,”他拍拍老K的肩膀,“一套小首饰,这边做得还挺精致,漂漂亮亮上大学去。”
“老大,这、这……”老K紧张得都开始结巴了,那纸袋上纹样告诉他,这小小一提值了多少钱,而更让他受宠若惊的是,时湛阳这是把他的事情放在了心上。他近乎感激地看着年轻的少主,鞠了一躬。
时湛阳笑眯眯地给其他兄弟们分烟抽,“你们谁家小孩长大了,记得找我!”他爽朗道,“新生了小孩也别藏着,长命锁买了一大堆,不能白准备了呀。”
屋里都是过了命的人,而时湛阳也常常给部下们那种朋友般的亲近感,这或许是这种摧残人心的工作中最有效的粘合剂。于是,他们一个个的,慌慌张张地来,心狠手辣地办事,又抽着大哥给的昂贵雪茄,拎着两个大箱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邱十里也放松下来,在门廊和浴室转了一圈,已经被六仔他们打扫干净了,包括地毯和墙纸上喷溅的血迹,“兄上,”他扶着门框问,“你准备睡了吗?”
时湛阳答非所问,“老二这件事,”他斟酌道,把小弟的米老鼠耳朵摘下来,又擦抹了两下他额角的血迹,“不要太放在心上,但要多加小心。”
邱十里乖乖点着头,“我们和他现在,是不是完全站在对立面上了。”
“他应该不想,所以还在做暗杀这种蠢事,”时湛阳拍拍他的脸蛋,脱了染血的衬衫,简单披了件睡衣,打开电脑联系起几重海关上安插的人,“既然我们发现了,那就干脆说了,还清爽一点。”
“嗯,”邱十里见他开始忙,就没有再多说这事,“我洗个澡再回去,免得吓到小枫。”
时湛阳抬起眼,忽深忽浅地看着他,“柜子里应该有浴袍。”
的确有,邱十里被盯得脸热,挑了件小号的拿上,又去时湛阳跟前把他的脏衬衫捡起来,他很喜欢帮大哥洗衣服,平时没机会,只有带血的大哥才会由着他来,因此这血迹看起来都有点可亲了。
“哥,”他往浴室走了几步,试着做出不经意的样子,“你也要洗澡吧。”
这是邱十里认为自己能做出的最露骨的邀请。
时湛阳却在他背后说:“还早,过一会。”
好吧,好吧,是我无理取闹。邱十里这样想着,咬了咬唇,把自己关在浴室洗了半天,又套上浴袍,站在镜前打开凉水,熟练把那几件衣裳投洗了不短的时间。
肥皂需要留十几分钟才能起作用,邱十里等着,有点不想出去。他其实喜欢照镜子,尤其是杀人之后,他总爱跳出自己,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影子,不停地想,这就是杀人的手,这就是面对死人的脸,也许某一天,这个人会因错得太多而被神归为弃民。
这种增压似的减压方式反而对他相当有效。
现如今他也审判般看着自己,他还是他,手里死亡的堆叠也无法对他的相貌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改变。一张被热水蒸红的脸,五官凑出寡淡的神情,过于乌黑的眉眼和头发,显得脆弱的脖子,还有一片白花花的胸`脯,半掩在浴袍的V形领下。
他把前襟向上提了提,又把腰带系得更紧,可是刚搓洗完一件衬衫,就又松了,雾蒙蒙地露在外面。或许是水温太低的缘故,温暖港城的初夏,他竟觉得寒冷,很想被时湛阳抱住,镜中的面目越可憎,他就越想把这张脸埋到大哥怀里。
于是邱十里洗得飞快,衣裳都在烘干机前挂好了,他匆匆推门而出,只见时湛阳已经收起了电脑,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四刚才来了。爬窗户来的。”
邱十里的心沉下了些许,“他可能等着急了吧,我现在就回去。”
“不用,不用,”时湛阳笑了,“邵三把他提溜回去了,还要陪他一起睡。”
邱十里一愣。
时湛阳把睡衣脱在床上,半裸着走近,“老四有小狗在就能睡着,哪怕旁边是超级烦人的叔叔,”他轻轻地抱住邱十里,怕把他蹭脏了似的,“我没有ナナ就不行。”
“……哪有,”邱十里推了推他,“兄上也没有天天和我睡啊。”
时湛阳垂眼看他,亲吻他还挂着一层薄薄湿润的眼皮,“那以后就天天一起睡。”
“哦。好啊。”邱十里成功地口拙了,傻傻地闭上眼,往他嘴唇上蹭。
“我得洗个澡,”时湛阳松开怀抱,又捏捏邱十里的肩膀,“不困的话就等等我。”
“嗯。嗯。”邱十里还是这么呆呆地应着,心脏却开始狂鼓,大哥把浴室门关上了,他就蹬蹬蹬快步跑进卧室,一头栽在那张大床上,打了几个滚,又爬下床在大哥最小的那只箱子里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