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凶残(19)
“如果你不能把这里的人和事留在身后,那么即便出去了,你也仍在狱中。”韩山说。
这是季长青常跟他说的话。
驰远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在韩山先移开视线时问了一句:“那你呢?”
“你出去后,也会把我忘了?”
韩山愣了一下,他没深想过这个问题。
对驰远,他更多的是纠结,是这个人让他四年里撑着的那口气忽然泄了,可这对自己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出去以后,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对吗?”驰远又问。
韩山:“……”
他以为这理所当然,大家心知肚明。
可驰远这么问出来,叫人尴尬的同时,难免又生出些惭愧。
“我明白了。”驰远忽然轻笑一声,转回去低头继续绕线圈。
“驰远,你的案子……”
“组长,干活了。”
“……”
驰远这天的任务没完成,即便之后没再和韩山闲聊。
下工计件时,他客气的拒绝了韩山替他补漏,也没让对方陪着加班,而是选择接受不吃晚饭去教室抄监规的惩罚。
韩山有些烦闷,不明白驰远为什么会问出那种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问题,还会因此跟他赌气。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出去以后,继续寻找将余国忠绳之以法的证据,为了公义,或者也能帮到驰远。
但是让那禽兽来这里安度晚年……
韩山一百个不愿意。
如果是在外面,他有的是不触犯法律的办法让一个瘫子求死不能。
可驰远呢?
他甘心吗?他为什么没有含冤之人该有的愤懑?
是在外面留了后路吗?
而自己,有没有必要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考虑?
韩山暂时没有方向,但也不急于做决定。
一是他刑期未满,期间驰远的案情会有什么变化也未可知,再者,出狱后的生活状态如何,他也不能确定。
韩山扔掉烟头,索性不去想这些,努力争取最大限度的减刑才是自己该想的。
驰远抄到很晚才回来,大家都睡下了,门口值班的两个犯人坐在那里打盹。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前,脱了衣服,看了眼邻床面朝自己,似乎已经熟睡的男人,唇角浅浅勾起。
驰远躺下后翻了个身,背对韩山。
窸窣声渐息,室内只余犯人们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和鼾声,以及灯管电流微小而平直的噪音。
韩山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那颗泛青的圆脑袋,感觉晚上散去的那点郁结又堵上来了。
妈的……
这小子怎么这么小心眼?
幼稚。
这天之后,驰远开始有意与韩山保持距离,那种矫情吧啦的疏远,不光韩山难受,连季长青都看出来了。
周末放风,他把驰远喊过来,问:“怎么,对组长有意见?”
驰远:“报告管教,没有。”
他想了想,又说:“这不龚小宝老说我们那什么吗,影响不好,我避嫌。”
季长青嗤道:“避嫌?想避嫌我给你们调换个联号搭子得了呗。”
驰远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行!
“好啊。”他面上露出喜色,“和组长联号压力太大,早就想换了。”
季长青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全监室除了那几个成了精的长刑犯,就数你奸,换个人不都得被你哄得团团转,相互包庇偷奸耍滑还跑得了?”,
驰远哭笑不得:“管教,我不是奸,我只是性格好,人缘好一点而已……”
“人缘?”季长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驰远,在监狱处多少朋友都没用,出去以后你们只会出现在彼此的噩梦里,记住,多干活少说话,明白吗!”
“明白。”驰远态度端正,“您说的对!”
“想换搭子,想得美!”季长青白了他一眼,背着手离开。
驰远抿着嘴唇忍了半天,终于低笑出声——
组长,以后,就跟哥们锁死吧!
雨连着下了一周,球场修建的事情终于提上日程,而距离龚小宝出狱,还有三天。
这天中午,监室里壮丁们在后院铲场地。
龚小宝蹲在墙边偷懒,目光则像锥子露出了尖,一看就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驰远走过去,脚尖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想什么呢?”
“我能想什么。”
驰远拄着铁锹看向不远处的高墙:“马上就要出去了,找个正经事干吧,怎么还不能养活自己。”
“什么是正经事?”龚小宝抬起脸,“在监狱里混了这么些年,我能干什么?连条狗都不如。”
驰远失笑:“你对自己认识挺深的啊!”
龚小宝没好气的嗤了一声。
“我举报你你不生气?”他忍不住问。
“生气。”驰远说,“感觉良心喂狗了。”
龚小宝笑了:“那你也举报我啊!”
“我不想举报你。”驰远说,“我想让你出去。”
龚小宝闻言脸上浮现出忿忿的委屈,然而不待他无理取闹,驰远弯下腰,小声说:“出去帮我办件事。”
“办事?”龚小宝一愣。
“对,我给你钱。”
“……”
场地不合适,驰远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
龚小宝抓心挠肝的等到驰远傍晚下工,晚饭一吃完就拉着他去了图书室。
杜军和韩山自然得跟着,龚小宝也不避讳,急赤白脸的追问什么事。
两人坐在一张桌上,韩山立在书柜前随意翻看着一本修仙小说。杜军不识字,站在窗口盯着外面的岗楼看。
“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我是冤枉的。”
图书室这个点没什么人,驰远第一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余光留意着韩山的反应。
龚小宝眨眨眼:“你说过吗?”
“说过。”驰远斜了他一眼,“我那不是开玩笑。”
“……”
他神色认真道:“你记好,乔阳第五中学,高二7班有一个女生,叫江夏露……”
杜军直了直身子,默默竖起耳朵。
韩山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手里的书翻出“哗哗”的动静,然后放回原处走去远一些的书架上翻找,倒像是特意避免听到他们的悄悄话。
驰远心中叹气,这人还真是……
冷漠。
龚小宝听完驰远的讲述,简直气炸了。
他摩拳擦掌,为驰远鸣不平,发誓要替他讨回公道——
“什么人啊!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妈的,我一定让她把证据拿出来,她要是不愿意,我就找机会把她那相机偷来!”
驰远一个头两个大:“不要做违法的事!你只需要去找我朋友,让他去找这个女生,转述我的话就行,听到没有?”
“……就这点事儿?”
“不然呢?”
就你这德行,更难的事哪敢托付给你办?
龚小宝热血过后又开始纠结:“可我不想出去。”
驰远哼笑:“你知道监狱为什么给你减刑吗?”
“我举报有功呗。”
“有个屁!有功之前怎么不给你减刑,现在忽然把前两年的一起算了?”
“……为什么?”
“蠢。”驰远抱起胳膊:“因为监狱不想要你了,不管你怎么闹,都会让你出去的,所以,你就省省力气吧。”
“……”
龚小宝呆了半晌,耷拉下肩膀认命道:“你朋友真的会给我钱吗……”
“当然。”
“那他体格和你一样壮吗?”
“没有。”
“他能保护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