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空间(97)
孟亦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左手拇指轻轻摩挲了下右手手背,他扭头看向车窗外。
上空碧蓝,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近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天的地平线处有一座沉睡的雪山,烟雾缭绕,顶端散发着淡淡金光,周围是白墙金瓦的农舍,来来往往的人们身着高领镶金银边短衫,其上锈着五行孔雀,头戴珍珠饰品,耳边回荡着空灵的乐声,野性而广阔。
孟亦舟问:“这是哪儿?”
“福泽村,”沈晚欲已经穿好外套来到副驾驶外,打开车门,“我们走吧。”
温泉民宿的老板等在外头,远远地见了人,赶紧迎上来:“是沈先生吧?”
沈晚欲点头:“嗯。”
“都已经准备好了,您跟我来。”女店主在前带路。她穿一袭暗红色袍子,腰间系着一条拇指粗细的腰带,其上的装饰十分独特,鲜艳的玫瑰花丛,底下堆积着纯银打造的骷髅头,花和枯骨围绕着一只五行孔雀。
“这腰带上的装饰好特别,”沈晚欲边走边与女店主闲聊,“有什么寓意吗?”
女店主回答说:“玫瑰代表生命,骷髅是死亡,孔雀名为伽罗,祂是主宰世间一切的神。”
店里随处可见孔雀样式的摆设饰品,正中央供奉着一座纯金打造的人首孔雀身神相。
越往里走,乐声更盛,曲调灵动,充满了故事性。
沈晚欲好奇道:“古典乐?”
“是梵音,”女店主不疾不徐地说,“名字叫《阿泽与花》。”
福泽村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从前有名海神叫洛斯,他爱慕守护着雪山的圣女花,便命手下阿泽替他向圣女花提亲。
阿泽与花一见钟情,互相倾心,洛斯知道后大怒,下令处死了花,而后还发动洪水淹没村落。阿泽领军反击,手刃洛斯,却因灵力尽失现出了原身,最后他坐地涅槃化作石像,永生永世替花守护着她的故乡。
沈晚欲抬头,看着眼前的神相,约一尺高,从头顶到腰是人身,左手拈花,右手执法器,底下是红黄蓝靛紫五种颜色的羽翼,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他问道:“祂就是阿泽?”
女店主眼睛忽地一瞪:“那是俗名,你我只能尊称伽罗。”
“你们进山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山顶上有一座孔雀庙,村里的人每天都会去祈福,请求神明护佑,”女店主眼神悲悯,在孟亦舟不太利索的左腿上绕了一圈,“庙里可以求健康,很灵的。”
“我不信神,”孟亦舟无视那道打量的目光,盯着那座金身相,“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把心事托付给虚无的神。”
女店主一惊,满脸严肃:“你这话在我这说说就算了,出去了可不要乱讲。”
跟着赶紧对中央的神相弯腰一拜:“不知者无罪,伽罗尊者莫怪。”
孟亦舟微微蹙眉,不再看她,将头扭朝另外一边。
沈晚欲能明显察觉出孟亦舟不大高兴,连忙上前打圆场:“老板娘,我预定的那间包房是几号,我们自己过去。”
女店主脸色稍霁,秉着待客之道,将电磁卡牌递过来:“7号间,走廊尽头就是。”
走到最里间,打开门,屋里摆着一扇水墨屏风,桃木衣架,外面连接着一池冒热汽的温泉,水面上漂浮着鲜艳的玫瑰花瓣。
“我答应的是吃饭,”拐杖杵地,孟亦舟停住脚步,他转头睨着沈晚欲,“不是和你.....泡澡。”
此情此情,像是误会了什么。
沈晚欲耳根微红,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听说这的温泉水很好,可以舒筋活血,对你的腿有好处,”沈晚欲说,“你泡就行,我在外面等你。”
孟亦舟脸色彻底冷了,神色淡漠地看着沈晚欲,视线一遍遍从他脸上扫过。他痛恨这双伤腿,痛恨陌生人故作清高的怜悯,更恨沈晚欲一次又一次提起。
拐杖转了个方向,孟亦舟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送我回公司。”
“孟亦舟,”沈晚欲吓得赶紧追上去,手忙脚乱地解释,“你别生气,你要是不想泡就不泡,别生气。”
孟亦舟眼珠斜过来,视线落在沈晚欲紧紧攥住他的那只手上,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放手。”
“对不起,是我搞砸了,”沈晚欲哪里肯,他恳求,挽留,死死攥紧孟亦舟的手腕,“别走好不好。”
这两人杠上了,一个满脸不耐烦,只想要甩开另一个。另一个人紧紧缠住他,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温泉岸边全是水,又是木质地板,异常滑脚。突然间,只听噗通一声,拉扯间他们双双跌进热汽腾腾的汤池。
沈晚欲一头栽进去,猝不及防吃了好几口水,他挥舞着双臂,弄得水花四溅,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却感觉不到疼痛。
定睛一看,他双腿岔开,盘住孟亦舟的腰。而孟亦舟严严实实垫在底下,似乎撞到了某个地方,他皱紧眉头......就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是不是碰到你的腿了?我看看。”沈晚欲慌张地要从孟亦舟身上起来。
忽然,宽大手掌掐住沈晚欲的后颈,孟亦舟湿透的额发似有若无地蹭着沈晚欲的鼻尖,湿润的触感叫沈晚欲浑身一震,那只手缓缓向前,虎口卡住他跳动的脉搏。
汤池里的水温较高,雾气蒸腾萦绕,沈晚欲热了,热得他分不清背脊流淌是水还是汗。
“失去的不会再回来,无论我再怎么复建,都不会恢复到从前,”孟亦舟低喘着,灼热鼻息扑在沈晚欲面颊上,“说来也挺可笑的,命运这种东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也得死。”
沈晚欲一动不敢动,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怯弱地看着他,胸膛微微起伏。
孟亦舟低声笑起来,那声音仿佛从腹中发出,沉闷地如同寺庙撞钟。两束目光相碰,沈晚欲整个人仿佛被觅食状态下的饿狼逮住,只要他一动,转眼就被吞得不剩一粒残渣。
“沈晚欲,”孟亦舟用拇指摩挲着沈晚欲的唇角,揉得一片水红,“你总是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做这么多无用的事。”
那只手换了个方向,大力捏住沈晚欲的下颌,迫使他抬高脸颊:“你以为这样,我们之间的账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沈晚欲被掐得脸颊红扑扑的,他急急地抚上孟亦舟结实的小臂:“没有,我没想跟你一笔勾销。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补偿?”孟亦舟嗤笑,唇边勾起嘲讽的弧度,“怎么补偿?”
“我......”沈晚欲一怔。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的日日夜夜,二十八季春夏秋冬,”孟亦舟整个拇指压在那沾着晶莹水珠的唇瓣上,光线投射,照亮了他那双透出狠辣杀意的眼睛,“你拿什么补给我?”
那场熊熊烈火,那只老派钢笔,错过的金狮奖,还有他健康的双腿.......沈晚欲嘴唇紧紧抿着,眼尾红得越来越厉害,委屈的同时恨不得穿越回七年前杀了自己。
掐住脸颊的打手倏忽后移,孟亦舟一俯身,照着那唇瓣狠狠咬下去。沈晚欲瞬间瞪大眼睛,震惊得忘记动作,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态。
铁锈味霎时间直冲天灵盖,只有动物界厮杀,恨不得将对方至于死地才会咬出这么浓重的血腥,沈晚欲只感觉舌头要断了,他疼得手指发麻,但他没躲,乖顺地让孟亦舟发泄戾气。
这一口一口咬得不轻,孟亦舟将沈晚欲抵去墙角,把他死死困在坚硬的大理石前,血珠冒出来很快被吮干净,他不停进攻,在沈晚欲轻微的呜咽声中扫荡他每一寸领土。孟亦舟听着沈晚欲倒吸冷气,他知道他痛,可心底翻涌的风浪怎么也平息不下去。
沈晚欲忍着剧痛,哆嗦着探到孟亦舟的手,接着是他肌肉绷得很紧的背,他轻轻拍着,像是要帮他舒缓奔涌乱窜的戾气。
沈晚欲在这种要命的拼杀里轻声嘶气,却依然很温柔,他微微张开双唇,温柔地描摹他的唇线,融化他心里建筑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