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空间(89)
至于孟亦舟和沈晚欲,各自发展良好,一个是著名导演,一个是鬼马编剧。
周柏安感慨着学子们事业有成,作为导师颇感欣慰。他抿了口酒,话题转到孟亦舟身上:“刚刚听你提新电影,筹备得怎么样了?”
孟亦舟没胃口,撕开的筷子基本没动过:“其他的都挺顺利的,现在还差一个音乐制作。”
周柏安问:“准备请谁啊?”
孟亦舟回答说:“箫山。”
听到这名字,其他人都很惊讶,不约而同的朝这边看来。
萧山,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电影配乐大师,词曲创作、编曲、录音、混音、母带,他信手拈来。曾经有媒体评价萧山的音乐为——“大自然的回归”,他的表达力,生命力早已超越音乐本身,但凡听过萧山作品的人,无一不折服于他的才华。
传闻萧山的成名作《moondown》被他的老东家侵权长达十年,期间萧山通过各种法律手段,仍然没有得到公正的判决,他对这行彻底死心,从此退圈,再无音讯。
孟亦舟通过朋友,找到萧山的联系方式,他发过正式的邀约邮件,也打过电话,但是都被萧山婉拒了。
“萧山可不好请。陈望那部《长歌》一开始也打算请萧山来着,萧山连剧本都没看就给拒了。这些年音乐圈人才辈出,不如考虑一下,请别人吧。”
原本想着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周柏安一定会帮,但落在萧山身上,周柏安也没办法。
《花裙子》的内核充满悲凉,这并不是突然袭来的,而是慢慢荡漾开来。像耍太极,一招一式慢条斯理,外表无恙,翻开一探,内里却具是内伤。
而在孟亦舟心里,除了萧山,没人能做出这样的音乐。
不过孟亦舟没解释,只是笑了笑:“再说吧,如果楚洋搞不定,我就亲自登门拜访。”
梁斌平时要控制饮食,难得今天放松,他夹了块红烧肉丢嘴里,说:“光拜访恐怕不行,你得拿出点求人的诚意啊。”
孟亦舟侧过耳朵:“洗耳恭听。”
“你看这样行不行......”梁斌凑在孟亦舟耳边给他支招,小声说了句什么话。
廖羽嗔怪道:“当这么多人面,说悄悄话适合么你俩?”
蒋南也挺好奇:“对啊,什么绝招,说给我们听听。”
孟亦舟冲梁斌笑,笑得有点意味深长:“这招够损,也是咱们这桌上没有记者,不然你明天准上头条。”
大伙一听,好奇心直接被拉满,都嚷嚷着让他别打哑谜。
沈晚欲坐在对面,与孟亦舟之间隔着一个李翘,孟亦舟在任何场所都能游刃有余,他谈吐风趣,每次话题落在他身上,总能引得满堂欢笑。
哪怕没有一双健全的腿,他依然迷人得无可救药。
只不过这个颠倒众生的人,至始自终都没给过沈晚欲一个眼神。
沈晚欲失落地抬起面前那杯白酒,一饮而尽。
“师弟,”李翘注意到沈晚欲情绪不佳,他垂着眼睛,没什么焦点地看着饭桌上的某个点,红润的嘴唇泛着水光,胸膛有些起伏,“你少喝点,不是酒精过敏么。”
沈晚欲真是有点醉了,微醺的感觉充斥着大脑,他偏过头,笑问:“谁告诉你的。”
李翘说:“孟亦舟啊。”
席间喧嚣,你一言我一语,精彩纷呈。沈晚欲不是不懂圆桌文化,他一个人在柏林打拼多年,阿谀奉承,见招拆招这些事早就摸得门清,但他此时无法专心,他做不到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也做不到沉默得像个假人。
于是沈晚欲借故去洗手间,独自去了安静的走廊。
走廊安着地灯,底下是玻璃板,低头一看会有种漂浮在高空中的错觉。
双臂搁在砖砌的护栏上,裤兜一番摸索,掏出一只红色打火机和半盒皱巴巴的万宝路。
啪地打着火星子,吸了一口,侧面的门被人推开。
“师弟。”是李翘的声音。
沈晚欲转头:“怎么就出来了?”
“怕你喝多,来看看。”
沈晚欲捏着烟盒,冲李翘比划了下:“来一根吗?”
李翘一看白色盒子上那串Marlboro英文,无声地笑了笑,接过来,就着沈晚欲火机的火点燃。
李翘搭着护栏,望着远处繁华的街景吞云吐雾:“好久没见,上一次,是七年前了吧。”
“好像是。”
“怎么突然决定回利海了?”
“不是突然......”后面的话沈晚欲没说出口,为了再次相见这一天,他努力了很多年。
沈晚欲用侧影对着李翘,浮动的霓虹灯淌过他的眼底,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很早就想回来了,就是穷,机票都买不起。”
“李翘,”沈晚欲转过身,面对着李翘,“告诉我一件事好吗?”
那双眼睛里似有水光,他用渴望而惘然的目光看着李翘,问他:“孟亦舟的腿到底为什么伤的?”
这些事日日夜夜笼罩着沈晚欲,他试图从零碎的消息里拼凑出事物的全貌,可是真相如同一具空荡荡的骨头架子,血肉皆焚,烧得神行俱灭。
他连一丝残渣的都寻觅不着。
露天花园里有两个孩童追逐打闹,李翘偏开头,冲着另一个方向,吐出一口烟,才缓缓说起:“不是我不肯说,是孟亦舟不让,尤其是对你。”
“为什么?”沈晚欲眼底的水光快要逸出来,“和我有关?”
李翘是火灾和受伤事件里唯一的知情者,他当时的确为孟亦舟感到不值,也在一定程度上怨恨过沈晚欲。时隔多年,他长大了,也成熟了,明白作为旁观者,不知晓全貌,根本没有立场去怨恨谁。
李翘沉默着又吸了两口烟,垂首看着那点橘红一闪一黯。
“孟亦舟受伤是因为沧浪园失火,”几秒后,李翘开口道,“当时《最好的债》入围了威斯尼电影节,本来是好事,但孟亦舟情绪病忽然发作,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人。姚阿姨担心,让我去劝劝他。大概是傍晚七点多,后厨起火,我们顺着楼梯往下跑,到一楼的时候,孟亦舟突然不跑了,他说他忘记了一件东西。”
沈晚欲心头一跳,指尖的烟被风吹得亮了一下,遗落了一截长长的烟灰,烫在皮肤上,他连眼皮都没动,像是感知不到那点刺痛。
“那会儿烟雾太大,我拉不住他,”李翘不自觉地垂下手臂,“消防员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孟亦舟从房间的阳台上跳了下去,腿就受伤了。”
沈晚欲嘴唇发抖,胸腔里喘不上气:“他忘了什么?”
“不太清楚,”李翘抬手,将烟送到唇边,狠狠吸了一口,嘴角扯出个嘲弄的弧度,“只记得孟亦舟躺在担架上,浑身是血,手里却握着一支派克的钢笔。”
宴会散场时没几个人是清醒的,大家一起出了大厦。外边夜深露重,凉风扑面,驱散了些许酒意。
沈晚欲不能动车,叫了代驾。
孟亦舟给顾莱打电话,那头借口还在工作,并且卖力劝说,让他和沈晚欲一同回南苑楼,得到孟亦舟一句冷冰冰的嗯之后,顾莱胆大包天的把电话挂了。
“帅哥,不好意思,劳烦搭把手,”代驾司机扶着醉醺醺的沈晚欲,腾不开手拉车门。
孟亦舟一手柱着拐杖,一手拉开车门,司机费力地将沈晚欲塞进后座。
“哎,您也坐后面吧,”司机叫住准备落座副驾驶的孟亦舟,“麻烦您看着点您朋友。不然他磕哪儿撞哪儿了,要是回头投诉我,我也不好跟公司交代。”
孟亦舟低头扫过腕上的表,十一点半,无奈之下,矮身钻进后座。
醉酒的人靠着车窗玻璃,薄薄的衬衣贴在身上,想必是夜间温度低,他冷得打哆嗦,下意识往这边贴,妄想从孟亦舟身上汲取温度。
孟亦舟绷着脸把使劲往他怀里钻的醉鬼推开:“坐好。”
“好冷,”沈晚欲醉得神志不清,再一次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