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空间(40)
李翘抬手,搭过他肩膀,一脸色笑:“就你这种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垂头丧气的蠢样,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说到这个孟亦舟就觉得挫败,沈晚欲若即若离,像无边夜色下的流水,他抓不住,可他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明明一切都很好,他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有了一个很温柔的亲吻,可是沈晚欲拒绝同他见面,就像拒绝和他再进一步。
顿了片刻,孟亦舟突然说:“李翘,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喜欢?”李翘一听,眉毛色舞,“是我理解的那个喜欢吗?”
这一瞬间,孟亦舟想起一对翠绿色的眸子,人类的爱意无处可藏,看眼睛就知道是不是撒谎,他在那双眼里见过太多东西了,柔情,包容,宠溺,像一个宇宙,宇宙的倒影是他。
孟亦舟垂下脑袋,眼睫毛在他鼻梁上留下一片隐约:“是。”
尽管李翘平时大大咧咧,却能感受得到孟亦舟说这句话时的失落。
“怎么了?”李翘问,“看起来不太高兴?”
孟亦舟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抬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以为他在为追求女神的事苦恼,刚想跟他支个招,电话就响了。
挂断以后,李翘满脸兴奋,早把出主意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烂玫瑰的周末狂欢节开始了,跟以前一样,老板请咱们去热场。”
李翘嘴里的热场跟演出是一个意思,他打小就迷唐朝乐队,尤其喜欢窦唯,大一学校开办新星赛,他牵头组了一个叫“逍遥骑士”的乐队,固定成员就他和孟亦舟,还有秦智,乐队偶尔也会接商演,倒不是为演出费,李翘是真爱这个。
他有一次在大排档喝醉,嬉笑怒骂地说:“要不是为了继承家业,老子要唱遍全中国的音乐节。”
孟亦舟嗯了声,算是应下,然后就低头给沈晚欲发短信:“明天有空吗?”
过了四五秒,那边回:“这周不行,我答应了一个朋友去他那做兼职。”
收到回复,孟亦舟连忙拿起手机,看清楚那行字后,肩膀都耷拉下去。他知道沈晚欲忙,一天24小时都在为生活奔波,除了上课,做项目,就是玩命挣钱。好像这个荒芜的世界上,沈晚欲除了自己无人可依靠。孟亦舟想起一件事,那时候在濠江,剧院门口有个老婆婆卖缅桂花,沈晚欲每次路过那都会盯着花篮看,眼底有些天真的渴望,也许他是单纯的觉得花香,或者是喜欢那洁白的花色,但他一次都没买过,即使只要一块钱一朵。
孟亦舟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他当时应该把那篮缅桂花买下来,送给他的。
对话框里编辑好‘来看我演出’几个字,孟亦舟默默删除,又若无其事地说:“没怎么,就是想问问你哪天有时间,咱俩带晚崽出门遛弯啊。”
点完发送,孟亦舟不错眼地盯着手机。
窗外华灯初上,室内熙熙攘攘,俱乐部放着慵懒的爵士乐,台球桌围满了人群,孟亦舟将热闹阻隔在一端,世界里只剩望眼欲穿,思绪全牵在手机那头,但是墙壁上钟摆的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聊天界面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坐在711便利店的赵奕看到刚吃了两口泡面的沈晚欲手臂明显一顿,然后放下筷子,摁灭了手机屏幕。
赵奕吸溜了两大口面:“你就饱了?”
看着那条消息,混乱如麻的情绪齐聚心头,急需一个倾诉的出口。
那天早晨的吻,打破了沈晚欲极力维持的克制和平衡,暧昧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结局要么皆大欢喜,要么沦为路人。
沈晚欲作为赌徒,唯一的赌注就是轻飘飘的爱意,他的筹码太少,不敢冒险。
赵奕心思细腻,几乎捕捉到了昏暗灯光下沈晚欲脸上一闪而过的不知所措。他放下啃了一半的热狗,问:“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沈晚欲抬起眼眸,很突兀地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赵奕眉梢微挑,说实在的,他有些惊诧,自从认识沈晚欲起,他就没见过他为这件事伤神,文学系大才子这名头响亮,背地里也有不少暗恋,明恋他的小姑娘,可没听过他为谁动心,像是生来就没有一副好的感情胃口。
赵奕安静地看着他,知道接下来会有一番冗长的独白,此时此刻他需要一个倾听对象。
沈晚欲模糊了孟亦舟的性别,家庭背景,只讲了他们如何合拍,聊得来。人这辈子想要遇到一个同波段的同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心底,沈晚欲把自己和孟亦舟的相遇称为神迹。
他问赵奕:“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也喜欢你。但是他离你很远,不是地域上的远,就是……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的那种,你会怎么办?”
“我自己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又穷又……”
跟他在一起,会被他连累吧。
桌子上的泡面早已放凉,表面上漂浮着一层植物油,沈晚欲盯着桌子上的某个点,捏着筷子一下一下戳着泡得发白的面。
赵奕听完全程,他是沈晚欲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知道他家境比较复杂,也知道他努力上进,更比别人了解他不愿意暴露于众的,那一点点自卑。
“阿欲,别看轻自己,你这么好,当然值得所有人的喜欢,“赵奕以为他在为哪个女孩伤心,宽慰道,“书上不是说了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欢就追,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至少你做过努力,以后想起来也不至于遗憾,是吧。”
沈晚欲没解释其中缘由,摇了摇头,垂下脖颈,束手无策的模样。
赵奕不住叹了一口气:“女孩子的青春很宝贵的,你这么犹犹豫豫的,一旦错过,后悔都来不及。”
沈晚欲看着窗外的车流来往,拥挤人潮,没吭声。
在这场盛大又无声的爱慕里,他时刻都在反观自己,没有盾没有矛,少年的青春是那么贫瘠,他喜欢的人又那么美好,他不忍心摘下那朵他养不活的玫瑰花。
孟亦舟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即使一切里,不包括他。
利海市百巷路79号,烂玫瑰是年轻人的聚集地,入夜之后,那扇画满了涂鸦的铁门后是另一个世界,不羁、叛逆、疯狂,尽情挥洒热汗。
舞台做了不同以往的装饰和布景,七彩霓虹照亮了台子中心,端着托盘和酒水的服务生像白鹭一样穿梭其间。
领班换好工作服,看了眼正在对镜打领带的沈晚欲:“不是打算把这工作辞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沈晚欲回想着孟亦舟打领结的样子,缓慢地系好自己脖颈上的:“今晚情况特殊嘛,老板让我抽空来帮个忙。”
领班笑道:“那你还挺有义气。”
沈晚欲笑了笑,他答应来,除了谢谢老板预支他工资,还他一个人情以外,也是为了再攒点钱带宋丹如去做个全身体检。
烂玫瑰每次搞狂欢节,门槛都快被踩塌,这种集中活动很难在一时半会找到熟悉场所的临时工,多一个人帮忙领班求之不得。
领班套上制服外套,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心里感叹着这人真是一副好皮囊:“帅成这样差不多得了,你再捣腾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活不活了啊。”
沈晚欲系好,将衣领翻折下去:“店里的规矩,不穿工作服不让上岗。”
领班戴好胸牌,推开更衣室的门,留下一句:“那你动作快点啊,乐队一上场,肯定乱。”
领班安排沈晚欲去吧台,负责点单,送酒,招呼客人。
位置正对中央的圆弧形舞台,彩光撒下来,舞厅中挤满了人潮,才开场就是震耳欲聋的金属乐,充满张力,台下的年轻人穿着简单的T恤,脸庞像朝阳一样耀眼。
沈晚欲站的这个距离远,只能勉强看个轮廓,不多时,气氛已经陷入沸腾,热得像有人在场子里放了一把火。
李翘今夜特地打扮了一番,用摩斯抓了头发,穿着一件黑色皮衣,戴着手套,开嗓前他先鞠了一个躬:“欢迎各位来到烂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