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空间(117)
提名的片子播放完毕,颁奖嘉宾上台,毫无悬念地念出了陈望的名字。接下来时间里沈晚欲全神贯注,竖起耳朵,不错眼地盯着大银幕,越往后他越紧张,垂在身侧的手也攥成拳,薄汗溢满掌心,抓皱了裤子布料。
“马上就到金棕榈奖了,”一旁的孟亦舟猝不及防地出声。
“吓我一跳,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沈晚欲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差点吓得他从座位上蹦起来,他扭头瞪他,眼神却毫无威慑力。
他们坐在后排偏角落的位置,礼堂灯火漆黑,唯一的光源来自于舞台,孟亦舟偏头,视线落在沈晚欲鼻尖以下,那滑过灿灿碎光:“阿欲,吻我。”
“……”
来不及考虑镜头,摄影机和记者,鼻腔率先嗅到了熟悉的琥珀香气,眼前落下一片高大黑影,沈晚欲被完全罩住,他蓦然瞪大双眼,下一秒,孟亦舟若无其事地坐回去。
“你……”
“Lucky kiss,”孟亦舟望着舞台,嘴角擒着一丝过分从容的笑意,“你不也希望我获奖。”
真是大胆。
紧张的节奏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打乱,做贼心虚的沈晚欲低下头,抿了抿嘴巴,眼睛似无处安放四处乱看,忽地,脑子嗡一声响,脑子里绷得极紧的那根弦一下就断了。
孟亦舟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他送的求婚戒指。祖母绿,宝石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时间似乎静止了,直到颁奖的女嘉宾接过主持人手里的卡片,她看了一眼,笑着说:“他是很纯粹的人,天生为电影而生,不为名利垂首,只着眼于每一帧镜头。”
“有请《花裙子》的导演,孟亦舟上台。”
刹那间,数道灿烂的金光打在一身英式剪裁,低调黑白配色西装的孟亦舟身上,他抬手系好最底下的那颗纽扣,迈步走到舞台中央。
台下爆发一阵喧哗,观众们情绪高涨,掌声雷动。
孟亦舟站在绚烂的灯光里,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他微躬身,依次与主持人和颁奖嘉宾握手,右手无名指上那枚祖母绿的戒指隐匿在阴影中。
原来不管会不会获奖,孟亦舟都会答应他的求婚。
周遭人声鼎沸,头顶是纷乱的光影,眼前是面向世界的舞台,钟情十年的人抓到了他的梦想。一种寂静无声又巨大澎湃的宿命感击中了沈晚欲,他愣怔地看着台中央,手脚僵硬,连鼓掌都忘记。
孟亦舟站在万千观众面前,面对镜头,找到人群中的沈晚欲后才开口,他语气不疾不徐,随意里带着自信,真诚中不乏谦卑。
说完致谢词,他主动提及一件旧事:“大概四年前,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座奖杯,可惜,错过了。”
话一出口,观众一个二个互相打眼色,那算是孟亦舟的丑闻,谁都没想到他会当众提起。
沈晚欲屏住呼吸,悄然无息地捏起拳头,视线紧紧追着台上的孟亦舟。
“我曾经失去过很多东西,快乐,爱人,以及对生活的希望。我原以为再也无法拥有的光辉和灿烂,今夜都回到了我的生命里,可见冥冥中自有定数。”
万众瞩目中孟亦舟与人群里紧紧追随他的那束目光相撞,脸上很轻地笑了一下,漂亮得如同一团柔和的月光:“今天能重新站到这里是因为《花裙子》的编剧,沈晚欲,谢谢你十年如一日地奔向我。有了你,故事的结局才终将圆满。”
年轻时候的孟亦舟想象过很多次,他会在万众瞩目的时刻向沈晚欲表达爱意,这个字在他的信条里,永远赤诚而热烈,他真的做到了,只不过迟到了几年。
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尤其孟亦舟又主动提及曾经让他陷入舆论漩涡的那场争论。
一时之间,电影关注的重心从故事再次转移到那起所谓的丑闻上,狗仔们闻风而动,都恨不得来分一杯羹,扒出孟亦舟当年领奖缺席的新闻,再度炒作。
但也有不少看了《花裙子》的电影对孟亦舟改观而为他说好话的,争吵的这些人分两波,一波是自以为身披正义战衣的道德标兵,一波是被他圈粉的剧迷。
热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网络上再次炸开了锅,而故事里的主角,孟亦舟和沈晚欲反倒成了风暴中心最事不关己的两个人,团队离开戛纳后,他们却没有马上动身回国,而是四处游玩,他们到了普罗旺斯。
这里称得上岁月静好,清晨农庄里成群的牛羊,穿过草地来到波光粼粼的河边栖息,集市里的人们坐在街角晒太阳,买一束鲜花并准备好当天的美食。
他们每天早上出门,手拖手过马路,坐公交车逛完当地的景点,用拍立得抓拍每一个值得留恋的瞬间,晚上吃完宵夜再回住所,外界的纷争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需考虑早餐,午餐和晚餐,以及夜间游戏过后要冲个澡再入睡。
常年忙于工作,很久没有好好放松过的两人在这趟没有目的地的旅程里尝到了所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
花田里的紫色薰衣草簇簇疯长,沈晚欲骑着一张单车,载着孟亦舟慢悠悠闲荡。
“孟亦舟?”
“嗯?”孟亦舟戴戒指的右手扶住沈晚欲的侧腰,鼻腔里吐出一个回应他的声音。
沈晚欲捏着刹车停下,扭过半边身子,问他:“烂玫瑰演出那次,李翘唱的那首歌是不是你写的?”
孟亦舟没否认:“是啊。”
沈晚欲看了他一两秒:“写给我的?”
孟亦舟笑了,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语气:“是啊。”
沈晚欲抿着唇,喉间逸出一声很轻的叹息,他俯过身,双臂一张就如一张捕网捉住孟亦舟,正午的阳光挂在头顶,他哑声说:“那有来有往,我也请你听首歌?
“歌?”孟亦舟有点惊讶。
沈晚欲从他肩膀里抬起头,为孟亦舟带上一只白色耳机,他坐在单车上,看着他的眼睛,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首给你的歌。”
这首歌的曲子是李翘谱的,沈晚欲的嗓音慵懒磁性,萨克斯切入的调子一下就把孟亦舟拽回初遇那天,台球厅里落魄的倔强少年,他无可抑制地被他吸引,他从包房走出来,手把手教他打台球……
落地窗 喧嚣响 潇潇飒飒疾风撞
百鬼夜行的夜
年轻月亮的圆
你偶然路过人间
只惊鸿一瞥
还未相恋已热恋
我悄然私藏这陈旧夏天
老巷小家
同你共拥一秒晚霞
春光浪费也不算太差
这沿途光景 我收进眼睛
我要手捧鲜花 找到你
我要盛装出席 奔向你
我要放朵玫瑰 在你眉心
宇宙飞行 为你造梦境
我记得你年少摸样
挽你手臂无惧白发苍苍
只要你回首望
我还是你的你的你的
少年郎……
这一刻全世界都安静了,远方是湛蓝的天,阳光下薰衣草花田壮阔得像一片紫色大海,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着陆点。
“这歌,”孟亦舟摘掉耳机,眨了眨眼,“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沈晚欲笑了笑,凑近,在孟亦舟耳边轻语,“如果一定要取名字的话,就叫‘孟亦舟的歌’”
近距离看着爱人的脸,金光落进他的眼,动人心弦的俊美。
孟亦舟丢下手中的武器,他在战士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溃不成军,他抬手压住沈晚欲的后脑勺,轻吻落在他的眼角眉梢,从鬓角到眼尾,从鼻梁到下巴。
一张陈旧的老单车无法撑不住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哐一声倒地,他们跌跌撞撞地落入花海里,此时阳光正好,穿堂风佛过野草,那两具身影在摇曳里彼此相拥,眩晕充斥着四肢百骸,天地混沌,窒息感如潮水将他围困,沈晚欲甚至有种错觉——孟亦舟要谋杀他,用一个吻。
“再说一遍,你是谁的?”孟亦舟一手掐着他的下巴,一手垫在他脑后,用力到齿间有了铁锈味。
“是你的……”沈晚欲献祭五脏纠缠里找到呼吸氧气的间隙,“是孟亦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