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空间(9)
“你管呢,”孟亦舟笑了声,敏锐地察觉出李翘的不对劲,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总不会专程打电话来关心我夜生活过得怎么样吧。”
李翘支吾片刻,然后才试探地说:“我听说沈师弟回国了,还当了你新电影的编剧。”
一声沈师弟让孟亦舟顿了顿。
这些年来,他绝口不提沈晚欲,谁提跟谁翻脸,这个名字仿佛成了某种禁忌。
察觉到气压有些低,话头是他挑起来的,李翘只好硬着头发说完后半句:“你俩这是……握手言和了?”
果然,逆鳞还是碰不得。孟亦舟声线骤冷,没表情地丢下一句:“又不是仇人见面,言和个屁?”
他啪一声挂断,动静震得李翘耳朵都疼。
房间重回寂静,孟亦舟往后一倒,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体十分疲惫,闭上眼睛想好好睡一觉,可睡意完全消散了,心情因为李翘那通电话,逐渐烦躁起来。
脑子里不由得想到沈晚欲,想到他还病着,那股烦躁愈来愈胜,像蛇一样往骨头缝里钻。黑暗中,孟亦舟翻了个身,视线落在对面那扇窗户上,他面无表情地盯了很久,然后掀开被子起身。
帮佣张姐送了药,退到大门时碰到了孟亦舟,她颔首问好:“孟导好。”
孟亦舟心不在焉,点了点头:“辛苦了,您早点休息。”
轻轻关上房门,屋内铺了地毯,轮椅在行走间没声响。
沈晚欲躺在床上,缩成一团黑影,他闭着眼睛,嘴角被吮破的地方结了痂。
轮椅的轮子停在大床边沿,孟亦舟牢牢盯住眼前半昏半睡的人,那双眼睛里面闪过很多东西,爱、恨、遗憾、不甘、怨念……在心底关押了七年的那只庞然巨兽骤然苏醒,咆哮着四处乱撞,撞得那座破牢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来咬住这人的脖子,咬碎了,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孟亦舟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抚上了沈晚欲的脖颈,虎口卡住他脆弱的喉结,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欺身而上,闯进他的唇,吮破了他的舌,咬得他在病痛中轻声呜咽,浑浑噩噩地喊:疼……
一声轻哼打断了孟亦舟所有的动作。
孟亦舟胸腔上下起伏,喘息粗/重,但他生生停下来。
舌尖的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像一只无形的手,咔哒一声按下启动回忆的按钮,那些又美又痛的过去像倒放的电影,一帧接一帧涌现,轰然淹没了沈晚欲。
高档的台球俱乐部,沈晚欲面对为难他的监制,拿着球杆不知所措。孟亦舟从另一间包房走出来,手把手教他打台球,最后黑八一杆进洞,他也顺利拿下了商业邀约。
盛夏,孟亦舟收到柏林表演艺术学院的通知书,他偷偷烧掉,第二天告诉沈晚欲自己没有被录取。从学校跑到沧浪园,沈晚欲一路狂奔,没歇一口气,脑子里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念头,孟亦舟不去德国了,他把前程押在了自己身上。
沈晚欲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明明肚子里积攒了一大堆话,张嘴却只剩一句:“你不去柏林了。”孟亦舟抱着双臂靠墙站着,姿态比平时更随意,他歪过头,几乎要笑出声来,“对啊,我们不用异地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宋丹如旧疾突发,住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沈晚欲胡子拉碴坐在对面的咖啡馆里,孟浩钦递给他一张烧毁一半的录取通知书,说了一番很长的话,所有意思都指向同一个,希望他离开孟亦舟。那是个冬天,冷得人骨头生疼,他忘不掉孟浩钦轻描淡写,却字字句句都击中他软肋的质问,也忘不掉孟亦舟喝下安眠药沉睡的样子。
前尘似海,所有与孟亦舟有关的铺天盖地般袭来,半梦半醒中,沈晚欲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却看见了那张他想念了七年的脸。
“……孟亦舟?”沈晚欲颤巍巍支起上半身,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孟亦舟猛地惊醒,后背被冷汗浸透,但下一秒还是出于惯性揽住差点滚下床的沈晚欲:“躺好。”
沈晚欲被那力道按住,跌回床上,他慌乱地抓住那只手:“是不是你,是不是?”
两人隔着漆黑的夜,谁也看不清谁。
孟亦舟要抽回手,沈晚欲死命攥着。
“别走,不要丢下我,”沈晚欲只当自己在梦中,他低下头,将双唇贴在孟亦舟跳动的脉搏上,“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知道是你,你是我的孟亦舟。”
手臂猛然一颤,柔软唇瓣轻轻摩挲着腕骨,那曾经是孟亦舟最熟悉的温度,心痛再次袭来,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可再相逢才知道即便过去了七年,他还是放不下,他才是那个毫无长进的人。
沈晚欲抬起脸颊,嘴唇嗡动,说了句话。
示弱的姿态牵动了孟亦舟的恻隐之心,他收起浑身的刺,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摸了摸沈晚欲的嘴角:“你说什么?”
指腹轻蹭,一下让沈晚欲失神,眼睫也跟着颤。
那张脸很近,闻得见药香和沐浴露混杂的味道,月光照亮了那颗泪痣,孟亦舟竟觉得无法承受。他偏开头:“还有哪里难受吗?”
沈晚欲看着他,深刻地,长久地看着他:“我好冷。”
孟亦舟按了控制键,四轮车缓缓往前滑动,在衣柜前停下来。
孟亦舟双掌撑住椅把手,咬紧牙关,借力站起来,经过三年多的复建,他的右腿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左脚还不太利索。
银铃般的月光铺撒下来,照在他耸动的背上。
费力地够到最上层的一床薄被,孟亦舟落回轮椅里,他转过身,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束热切的目光。
沈晚欲把视线移到他的腿上:“痛不痛?”
静默两秒,孟亦舟说:“没感觉了。”
被子丢在床上,孟亦舟把背角掖到沈晚欲下巴处:“你吃了退烧药,睡一觉就会好,休息吧。”
沈晚欲起身,挡住他:“我还冷。”
孟亦舟脸上也没表情,也不看他:“三十一度的天儿,冻不死人。”
“不要走,”沈晚欲像信徒祈求神的怜悯般,“你抱抱我,好不好?”
孟亦舟没动,拧眉的样子仿佛在思考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这么多年了,你连我梦里都不肯来,就这一次而已,你能不能在梦里抱抱我?”沈晚欲张开双臂,笑起来,好看又悲伤。
生病的时候不似他平时那般孤傲,身子微弓,眼底闪动的情愫很容易就让人陷入恍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岁月匆匆过,孟亦舟已然看尽江湖浑浊,朝生暮死,多少都有些变了。但此时望着沈晚欲,他竟生出一种奇异感觉,沈晚欲仿佛还是十九岁的沈晚欲,他的时间停止在那年的仲夏夜,他一身旧骨,站在当年。
当年,孟亦舟的心就献祭在这双小鹿般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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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日记
9月23日 晴转多云
彼此孟亦舟29岁,沈晚欲2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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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过一种说法,如果你频繁梦见一个人,代表那个人正在遗忘你。
后面的章节是回忆。
第7章 年少初遇
一辆黑色迈巴赫顶着烈阳在宽阔的道路上行驶,中午气温持续飙升,车内热得犹如蒸笼。
司机提醒车载冰箱新添了饮料,孟亦舟拿了一瓶冰可乐,喝了几口,动手解开了衬衣的纽扣,这个造型配上他稍显凌乱的头发,显得十分桀骜。
前方交通拥挤,有个制片人约孟亦舟谈事,眼看就快迟到了。
孟亦舟拍了拍司机的肩:“林叔,麻烦前面路口停车。”
老林靠边停车,看着混乱的交通有点不放心,说:“停这行吗?红镜还有好远呢。”
“没事儿,我走小路,”孟亦舟打开车门,跨出一条大长腿,“谢了。”
红镜咖啡馆位于沪影大学的商业街,孟亦舟抄近路,这条林荫道平时没什么人,流浪猫倒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