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空间(77)
孟亦舟说:“人老珠黄了才会后悔,我年纪轻轻,不劳烦范董费心。”
范亚茹犹如冷水泼面,面上蓦然一沉,眸里闪过阴鸷的不悦。
这话明摆着嫌她老,范亚茹今年四十二岁,为了维持美貌和身材,基本不吃碳水化合物,她每周健身三次,定期做美容,最忌讳别人拿她的年纪说事。
孟亦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偏偏去踩老虎尾巴。
“小孟喝多了,范董千万别跟他计较,”周文泰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拿过醒酒器,斟满红酒,“我自罚一杯,就当给范董赔罪。”
这人情场上耍流氓,生意场里玩手段,疯起来如暴君,谁的面子都敢驳,却在范亚茹面前伏低做小,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窥见范亚茹的势力。
范亚茹没跟周文泰碰杯,而是转头,看向了斜对面的孟亦舟。
高位坐久了的人,眼里有种寒意,目光似无形的冰刀,划破躯干就往心里钻。
孟亦舟头昏脑涨,坐姿却很得体,迎着那道恐吓的视线,嘴边始终擒着丝毫不畏的笑意。
气氛在两人的对视中变得微妙,席间再无人推杯换盏,连谈笑声都小了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范亚茹终于移开视线,她不再看孟亦舟,而是侧过身,跟周文泰碰了个杯,语气听不出来是喜是怒:“谁会跟小孩儿计较呢。他说得对,我这年纪,都能当他妈了。”
晚宴匆匆结束,从酒店出来时,人都站不稳了。
尽管再不情愿,孟亦舟还是被半强迫半威胁地喝了好多酒,耍一通威风,换一身腥臭。
那群人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接着便驱车离开了。
谁也没理会醉酒的孟亦舟。
外边夜深雾浓,冷风扑面,却吹不散浓重的酒意。
翻滚的呕吐感顶到了喉咙口,孟亦舟扶着树干,膝盖发软,差点要倒下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少年的臂弯像一堵安全的墙,他被稳稳的托住了。
孟亦舟身形踉跄,回首便对上一双翠绿色的瞳孔。
这是一双曼妙的眼睛,诗意,美好,令人着迷,他被这双眼睛望得周身温暖,天大的委屈也没了。
“阿欲,你来接我了。”孟亦舟突然眯起双眼,笑得露出整齐的白牙齿,像个小孩。
“怎么喝了这么多,晚上胃疼,”醉酒的人软得像滩泥,沈晚欲一时撑不住,半抱着人蹲了下去,满脸心疼。
“别动我,让我缓缓,”孟亦舟细细嘶气,缓着那股翻滚的恶心。
沈晚欲不扯他了,让孟亦舟靠着自己,撑着他整个人,一下一下拍他的背,很是心疼的样子。
夜间落霜,温度更低。
孟亦舟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八十五块钱的地摊货,沈晚欲高二那年买的,皱皱巴巴的,领口有些发黄的毛边,连袖口也磨出老旧的痕迹,风一吹,一两丝绒毛就会从缝隙中飞出来。
沈晚欲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这件破衣服跟孟亦舟太不搭了,王子怎么能穿破衫呢?王子应该住宫殿,过着凡人遥不可及的生活,而不是和他一起背叛“全世界”,沦落成为了几辆碎银奔波的普通人。
沈晚欲强忍住心中酸涩,喊他:“孟亦舟。”他想说他衣服破了。
孟亦舟抬起眼眸,嗯了声。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显出几分天真和无辜,许多话涌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去,沈晚欲看着孟亦舟,不敢也不忍心打破这摇摇欲碎的平静,再一次选择粉饰太平。
“没什么,”沈晚欲强忍心中酸涩,狠狠吸了下冻红的鼻子,双手穿过孟亦舟腋下将他从地上拔起来:“外面冷,我们回家吧。”
公交车这时候已经停运,地铁倒还有,但沈晚欲舍不得醉醺醺的孟亦舟颠簸,他看了下兜里的钱,还有五十多块。
沈晚欲咬牙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将个高腿长的孟亦舟塞进后座,自己跟着坐进去,半个小时后,两人进了家门。
换鞋子,擦脸擦手,喂水喂药,沈晚欲全都亲力亲为。
做完一切,沈晚欲头昏脑涨地直起身,孟亦舟两手环住沈晚欲的腰,重心向后,带着人倒进了墨绿色的沙发里。
孟亦舟轻捧着沈晚欲的脸庞,拇指在他侧脸刮蹭,像是珍惜地爱抚,又像是一只浑身淋湿了的小狼在撒娇。
他说:“阿欲,你抱抱我。”
沈晚欲抬起手臂,听话地攀上孟亦舟的脖子,双腿缠上孟亦舟的腰,臂膀收紧,是安抚也是保护,这个拥抱紧密,几乎让两人融为一体。
孟亦舟阖上沉重的眼皮,疲倦地笑,呓语道:“抱一会儿,让我充充电。天一亮,一切就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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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哇
第49章 水消失在水中
那晚投资谈崩,周文泰就把一切过失都算到孟亦舟头上,他要求孟亦舟亲自登门赔罪,遭到孟亦舟的严词拒绝后,周文泰又以资金链断裂为借口,把这件事完全丢给剧组,拉到就开工,拉不到就耗着。
不靠谱的班底,过于自我的总导演,没责任感的监制,每天接踵而来的难题让孟亦舟应接不暇,好几次他都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自从毕业以后,不靠孟氏的人脉和资源,根本没有肯聘用他的剧组。
这部电影孟亦舟目前能接触到的,唯一的工作机会。
从前不食人间烟火,掉下来以后,才知道几辆碎银让世人慌张是有原因的。柴米油盐要钱,生活看病要钱。之前的积蓄虽然还有剩余,但只要一想到沈晚欲的妈妈和外婆,孟亦舟就是再不情愿,也会乖乖去剧组。
眼见孟亦舟日渐消瘦,沈晚欲猜想他工作上应该遇到了很多不如意,可他每次问起,孟亦舟都会找借口搪塞过去。
就这样,两个少年各自怀揣着心事,安静地入睡。
生活表面上无波无澜,实则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前方会不会突然拍来一个浪头,就再也站不起来。
清晨,窗外天色渐白。
沈晚欲呼吸沉重,嘴里胡乱呓语,胸膛起伏得厉害。孟亦舟从浅睡中惊醒,疲惫地睁开双眼,下意识从身后搂住他。
“阿欲,阿欲,”孟亦舟的用手心隔在沈晚欲脸颊旁,轻轻拍了拍,“醒醒。”
沈晚欲抓着床单,满头冷汗,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
他喘息着看着孟亦舟,片响后,坐起来抱住了他。
“做噩梦了?”孟亦舟抬指拨开沈晚欲额前汗湿的碎发,“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沈晚欲隔了几秒钟,将汗涔涔的侧脸枕在孟亦舟的颈窝上,他努力驱散着梦境带来的恐惧和恍惚感,缓了口气,说:“我梦到……算了,不说了,不吉利。现在几点了?”
“七点半,”孟亦舟拍着沈晚欲的背脊,哄小孩那样哄他,“梦都是反的,别胡思乱想啊。”
沈晚欲嗯了一声,他转头看向窗外,发现下雪了。
对面的房檐上盖了厚厚一层雪白,枯叶掉落下来,凌乱又没什么美感。
大四基本没有课程安排,沈晚欲进了一家刚成立两年的影视公司实习,但每周四上午,他都会回学校,去旁听戏剧解析课。
讲台上,教授大谈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以往沈晚欲上课认真专心,今早却如坐针毡,《奥赛罗》《麦克白》左耳进右耳出,眼皮也跳个不停。
赵奕发现沈晚欲脸色苍白,坐立不安,小声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了?”
沈晚欲揉了揉微微发肿的右眼,说:“我眼皮一直跳,从今早开始就没停过……不行,我得回家一趟。”
没由来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沈晚欲坐了几分钟实在坐不住了,他让赵奕帮忙打掩护,自己偷偷从后门溜出去。
匆忙坐上去往稻北巷的那一趟,车子停下时,雪越下越密,地上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快接近家门口的时候,突然传来几声孩童的尖叫惊呼,不好的预感瞬间击中沈晚欲,他仿佛就听到了骨骼里血液突突跳动的声音,他拨开人群,冲到水果店外,却看到一滩刺目的暗红鲜血淌遍了洁白雪地,旁边是碎成一块又一块的玻璃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