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空间(103)
孟亦舟被迫看着人,并不答话。
“那还恨不恨我?”沈晚欲又问,眼尾往下垂,仿佛每一个细胞散发出来的无辜和天真都那么漫不经心。
孟亦舟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他轻声说:“恨。”
沈晚欲把头靠过去,挨上孟亦舟温暖的胸膛,听着那强有有力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说出口的恨和没说出口的爱,沈晚欲都听到了,人就是这么复杂的动物,卑劣又伟大,虚伪又真实,爱和恨都存放在同一颗心里。
沈晚欲隔着衣裳吻了吻孟亦舟的肩膀,柔声说:“我不怕你恨我,我只怕你忘了我。”
孟亦舟低头看他。沈晚欲抬起手抚摸孟亦舟的侧脸,他笑了,有些凄然:“要是恨我能让你好受些,你就恨我。”
他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豪掷了手上的所有筹码。
孟亦舟脸上神色微动,他外表冷漠,内里灼热,拼了理智阻止如岩浆般要破开栅栏的情感。
“我愿意等你,多久都没关系,直到你愿意回头看我,”沈晚欲圈住孟亦舟的脖子,一点一点地凑近他。
“我爱你,”沈晚欲轻声呢喃,“一直爱你。”
他从来没说过爱,即便是那年最热烈的summer time,他以为爱不需要用嘴巴说,眼神,身体,甚至是途径的风,都可以将他的爱意带给他。
沈晚欲第一次把爱说得虔诚勇敢,他听着孟亦舟的心跳声,听到头顶的声音。
“太晚了,我要休息,”最后一刻,就在沈晚欲即将要亲吻到孟亦舟的嘴唇时,他再一次避开,这样说道。
如果时间倒退七年孟亦舟一定会如他所愿。比如沈晚欲圈住他的脖子时他会下意识环住沈晚欲的腰。比如沈晚欲眼睫微颤,他就知道,沈晚欲要他吻他。但如今时过境迁,二十八季春夏秋冬不是几天几小时,他们各自的经历和苦痛无法同对方分享,这一段空白有种难以忽视的力量,孟亦舟越沉迷就越清醒,他进退维谷,唯恐行差踏错。
沈晚欲明显察觉出孟亦舟的犹豫,中秋那晚是个美丽的意外,他不能时时要求上天眷顾,也不敢逼得太紧。
沈晚欲见好就收,乖乖地放开手:“要睡了么?”
孟亦舟绕过沙发和矮几,打开房门,侧首看向沈晚欲,朝他下了一道无声的逐客令。
沈晚欲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了几步,即将要踏出大门时又忍不住转身:“可是你还没吃晚饭。”
“晚安,”孟亦舟低头,鞋尖挑开沈晚欲踩住门槛的脚,丢下一句话,合上了门。
沈晚欲站在昏暗的走廊里,面朝着那扇紧闭的门,傻里傻气地讲了句:“晚安,我爱你。”
大门关起,南苑楼隔音效果一绝,门外的一切基本听不见。
孟亦舟背靠墙壁,暗自缓解着胸中那股难言的悸动,琥珀香漂浮在暗夜里,芍药压不住,沈晚欲每一个表情直往脑子里钻,那双绿眼睛下的汹涌爱意,热烈又克制。孟亦舟做了个深呼吸,静待着心底的躁热平息,低下头时却第一眼就看见躺在地毯上的芍药花。
几秒后,孟亦舟走进储物房,靠里的那个抽屉里放着旧旧的钢笔盒子,一只丑不拉几的小鹿玩偶,他弯腰,从第二层里找出许久未使用过的透明花瓶和一把剪刀。
孟亦舟杵着拐杖,回到小客厅,慢慢在地毯上坐下,开始拆解那束包装精巧的芍药花。
那头沈晚欲回了房,洗漱好爬上床,却完全没睡意,他打开手机,给孟亦舟编辑了一条又一条信息。
—你记得吃饭,炤台上炖了乌鸡汤,应该还热着。
—碗不用洗,随便放着就行,我明早来收。
—对了,Den exoskelett第一次使用前要充电48小时,说明书和充电器那些都在包装盒里,打开就能看到。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温,你盖好被子,别着凉。
—外面下雨了,你房里的窗户好像没关。
—我好想你啊,孟亦舟。
随意丢在沙发另一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个不停,孟亦舟瞥了一眼,没管。
剪刀擦咔,一声接一声,花瓶里灌满水,把剪好的芍药一一插好,做完这些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孟亦舟抽出一张湿巾纸搽干净手,拿过手机,点开微信,读到最后一条时,他的嘴角很轻很轻地往下弯了一下。
自从通过工作群加了孟亦舟的微信,他俩的聊天消息全都是沈晚欲主动发的,之前多是跟工作有关,自打孟亦舟答应跟他过中秋那天开始,沈晚欲就越来越得寸进尺,不停在他底线上来回试探,但孟亦舟不理睬也不回应,以不变应万变。
手机亮的时候沈晚欲没想过是孟亦舟的回复,隔了一两分钟才点开,一看就懵了。
一条语音。
紧张了好半天,沈晚欲不错眼地盯着屏幕,忐忑的点开。
—睡觉。
就俩字,沈晚欲反反复复听了十几遍,恨不得连停顿和气音都一一记进脑子里,他把手机压去心口,像抱着宝藏,高兴地在床上翻来滚去。
第二天是工作日,《花裙子》的重头戏基本就拍完了,剩下的都是支线,剧组收工早,孟亦舟没直接回南亚,而是让老林绕路,去了一趟公墓。
墓园停车场空旷,只有零星几辆,孟亦舟每年中秋都会给孟浩钦扫墓,这次耽搁了一两天,特意多买了一束扶朗花。
孟亦舟没杵拐杖,他戴着Den exoskelett,走起路来与常人无异。
踏上台阶,孟亦舟问老林:“我妈呢?”
“请了大师来佛堂念经,晚点我再去接她。”
老林远远地看见墓碑前摆着一束鲜花,笑着说:“今年又被人抢先了。”
那是一束灰蓝色的月季,花期短暂,学名叫转蓝。
每年的清明和中秋,不管来得早或晚,那墓前都会提前摆上一束转蓝。
“还是什么都没有,就一束花,”老林检查了塑料包装里是否有卡片之类的东西,和从前一样,一无所获。
孟亦舟看着那束花,想起二十岁那年的冬天,也是在公墓,他告诉过一个年轻男孩,转蓝的花语叫珍惜。
秋天的风带着凉意,烧了点纸钱,把墓碑周围的杂草摘除,两人就返程了。
车子路过山底下的一家花店大门时,蓦然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林叔,停车,”孟亦舟扒着前座,忽然开口,老林踩了个急刹,身子往前一耸。
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只见孟亦舟匆匆推开车门,他顺着拐角那边追过去。
这里是为数不多的老街,保留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岔路口分别通往四五条小巷。
那抹清瘦的身影绕过拐角,消失不见。
孟亦舟没再往前追,他在巷口徘徊几步,侧首看向对面的花店,然后走了进去。
“您好,买花吗?”
“嗯。”
“那请问您有心仪的花品吗?”
“我先看看。”
孟亦舟环视一圈,架子上琳琅满目,花种繁多,一种灰蓝色的花尤为抢眼。店主走近,为他介绍:“这叫转蓝,月季花,挺小众的品种,这的一整条街啊就我们家卖。”
孟亦舟看着花,忆起适才那抹一闪而过的身影,他问:“老板娘,你们家的花接受预定么?”
店主笑着回答:“当然了。我家还包送,像约会,开业,扫墓,都可以送。刚刚有个老熟客跟我续约,他订的就是转蓝。”
孟亦舟眼眸下垂,盯着那一排鲜花,面色微微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店主是个年轻姑娘,看着孟亦舟沉默的英俊侧脸,笑着问道:“您也要来一束吗?”
孟亦舟倏忽回神,然后他伸长手臂,拾上精美的包装盒:“嗯,麻烦了。”
坐上车后,孟亦舟说了句回公司,之后便一言不发,老林从后视镜看了看他,那张俊脸面无表情,绷得冷冰冰的。
办公室里早就有人在等他。
来人一副陌生面孔,微卷的棕色头发,穿着工作服,他彬彬有礼,做自我介绍:“孟导,我是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