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空间(10)
他大步流星,远远地看到一个穿工作服的男生蹲在门口,脚边趴着只小野猫。那男生动作小心地把罐头倒进一个小瓷碗里,午后热烈的阳光撒遍小巷子,给一人一猫描摹出一层梦幻的金边,数道碎光倾泻,和少年完美地融在一起。
孟亦舟饶有兴趣地看了好几眼,奈何快迟到了,他不得不收回目光。
跨进咖啡厅,坐在安静位置的一个中年男人朝孟亦舟招了招手。
“您什么时候到的?”孟亦舟打开一旁的窗户,才落坐。
“早你两分钟,抽了半支烟,”对面那人抬手招来服务生,“想喝什么自己点。”
服务生礼貌递上菜单,孟亦舟按习惯要了一杯冰美式。
这人年约五十岁左右,身姿硬朗,即便眼带笑意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叫周柏安,国家话剧院的荣誉演员,担任过多部热播电视剧的制片人,同时也是沪大的教授。周柏安年轻时参军入伍,和孟浩钦相识于部队,两人亦师亦友,要论起辈分,孟亦舟还得叫他一声叔叔。
周柏安抬下巴:“怎么从这边?老林没送你?”
孟亦舟说:“青年路堵车了,我走图书馆那条。林叔还有事,要送我爸去机场。”
“浩钦又出差了?”
“去威尼斯参加电影节,估计得忙活半个多月,”孟亦舟低头在背包里翻找着,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这是我爸让带的,说您喜欢这个。”
木制品的摆件,手工精巧。
周柏安有收藏癖,尤其喜欢各种各样的木头。
这玩意儿不贵,就是个心意,周柏安收下了,说:“替我谢谢你爸。”
两人闲话家常片刻,才说起正事。
周柏安按灭烟蒂,丢进烟灰缸里:“我手上的剧马上就要开始筹备了,浩钦跟你提过了吧。”
“提过,”孟亦舟抿了口咖啡,“您再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周柏安手上拿着两部话剧,都在起步阶段,一部叫《长歌》,一部叫《欢墟》。
“《长歌》的导演,编剧,还有演员,都是这个圈里最拔尖的,现在还差一个副导,”周柏安递给他一个本子,“这是临时剧本,你看看,剧情和故事梗概都有。”
孟亦舟大意翻看了一下,问道:“另一部呢?”
“另一部?”周柏安没想到他还会对《欢墟》感兴趣,适才只是顺嘴提了一句,他说,“另一部没什么来头,原著是本网络小说,我看了以后觉得还行,买了版权,打算试试水。”
这么说来,《欢墟》是玩票性质的剧,而《长歌》有资本运作,不可小觑。
两本剧本都翻了一遍,看完孟亦舟说:“我想做《欢墟》。”
周柏安挑高一侧眉峰,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这小子……不做《长歌》?”
孟亦舟笑容极淡,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周柏安是制片人,他看中的是孟亦舟的才华,也认为他有资本加入团队,“我的眼光不会有错,只要你用心,好好做,这剧一定能成。”
“不是成不成的问题,我没在意这个。”
“那你在意什么?”
孟亦舟避而不谈,轻描淡写转移话题:“这么好的项目不愁找不到人,您团队里也不差我一个。”
见状,周柏安也不生气,只是作为叔辈,他不得不以过来人的经验帮孟亦舟分析利弊。
《欢墟》一没流量二没关注,想要溅起水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长歌》就不同了,制作宏大,大腕云集,不但有亚洲剧场的翘楚导演陈望坐阵,还有金牌编剧孔岚加盟,华丽的舞台搭建,众多名气演员参演,加上建模虚拟技术,首演一播,绝对火遍大江南北。
这么一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周柏安摇头,啧了一声:“我实在想不出任何一个你会拒绝这部剧的理由。”
孟亦舟脸上漾起一抹笑,说不上是自嘲还是不屑,反正好看的要命:“镜头语言对我来说都差不多,我当然更想做感兴趣的了。”
这话听得周柏安想咬后槽牙,他屈指敲了敲桌面:“你知道像《长歌》这样的剧多少人这辈子都求不来吗?有的人就算再努力,拍十部云里雾里的文艺片也比不上拍一部真正的爆款电影,你要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运气。”
孟亦舟连借口都找得不认真:“算啦叔,我这水平去了也是给您丢脸。”
完全是胡说八道。
越看他那样周柏安越觉得老天爷偏心,从小就占尽了各种便宜,长得好,家世好,脑子聪明,只要他伸手一够,星星月亮都能摘到,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要。
孟亦舟的随意里带着天真,招人妒恨。
周柏安不甘心,又问了一遍,得到孟亦舟的肯定回答后,他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然后才说:“这部剧三个月后开首演场,地点在濠江,剧组里的人基本都是我的学生,没经验没名气,你可得想清楚了,别回头就跟浩钦告状说我不关照你。”
孟亦舟想都不想,笑道:“谢谢叔给我这个机会。”
周柏安恨铁不成钢地瞅他一眼,还想叱两句,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你坐会儿,我接个电话。”
孟亦舟点了点头,示意他忙。
他最近都泡在图书馆,已经很久没出来放松了。
咖啡店环境不错,绿植满屋,还有悠扬的钢琴声映衬着。
百无聊赖时,走道上传来了一阵骂人声。
经理叉着腰,手指都快指到他面前那服务生脸上:“跟你说多少遍了,那些流浪猫又脏又臭,浑身都是病,你不怕惹一身骚就算了,还有胆子拿店里的东西去喂。”
那服务生低着头,腰杆挺得笔直,高挑的背影散发着一种林间深处的凛然气息,像一头充满野性的小鹿。
身形很眼熟,孟亦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服务生后退一步,脸上带着温润笑意:“罐头都过期了,丢了可惜。”
“还敢顶嘴,我看你是不想干了?”经理撸高袖子,打算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滴——
孟亦舟按了服务铃。
收银台的姑娘赶紧放下计算器跑过来,她训练有素地弯下腰:“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孟亦舟朝走道抬了抬下巴:“能不能让他们安静点,很吵。”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走道上的两人听见。
姑娘尴尬得赶紧跟他赔礼:“对不起!对不起!我替同事向您道歉,打扰您了。”
听到客人抱怨,怕闹大了不好收场,经理不情不愿地把托盘塞进那服务生怀里,撂下一句:“今天算你走运,还不快去干活。”
周柏安处理完工作电话折回来,两人重拾旧话,聊话剧怎么排怎么演,以及要传达给观众的核心思想,一聊就聊了两小时。
“明天下午来趟我办公室,给你介绍剧组成员,”周柏安低头,看了下腕表,“我等会儿还有课,先走了。”
周柏安将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临走前拍了下他的肩:“这种剧真不好做,票房也好不到哪儿去,还麻烦,到时候租借场地,挑演员,排练什么都要自个儿操刀,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人走了以后,孟亦舟打算喝完这杯咖啡就回家,却在这时候接到了李翘的电话。
“有事儿?”
“来打球了孟少。”
“又混哪儿了你?“
“明珠俱乐部,”李翘扯着嗓子告状,“我今天输麻了,秦智这畜生一直灌老子酒,你快来救我。”
李翘是孟亦舟的发小,不学无术的纨绔小公子,俩人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成天混一块玩桌球,一起喝酒,一起赛车。
明珠俱乐部是一家高档台球厅,李翘最喜欢去的消遣地之一,搁平时孟亦舟肯定拒绝,但今天他心情好,丢下一句:“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