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93)
毫不夸张地说,能攀上杨文武这层关系, 衡宁大约是这辈子好事干太多积了德了。
杨文武说:“虽然舆论干预司法的事情, 并不能每次都能成功, 但是试试总不会后悔。”
目光闪烁了许久, 温言书才认真道:“谢谢您!”
“臭小子, 这时候知道喊‘您’了。”杨文武笑起来, “这个任务先交给你, 回去给交一份详细的策划书给我。”
“好!”温言书的眼里真的泛起光来。
杨梦圆升学宴上,温言书坐在离开衡宁视线的那一桌,控制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似乎考上北大的是他自己一般收敛不住地开心。
他越喝脑子越清醒, 直到被衡宁背回家里, 才喃喃说出呓语来:“太好了……还有机会……”
衡宁不知道这人说的机会是什么,只娴熟地给那人灌水喂药, 又去厨房给他熬了一杯醒酒汤。
等他走出来的时候, 这人已经蜷缩在沙发里昏睡过去, 此时他再没有先前那番缺乏安全感的模样,虽然整个人像个猫似的窝在沙发上,但似乎正翻着肚皮,等着人来挠痒痒。
衡宁一把给人打包扔上床,却在准备走的时候,被人拉住了手腕。
我今天也喝了酒,别逼我干出格事,衡宁在那一刻在心里警告道。
下一秒,那人把脸凑到了他的皮带扣前。
酒精就彻底霸占大脑了。
温言书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嘴巴疼的厉害,嘴唇也有一点点红肿。
他紧张兮兮跑去书房,问正在订正错题的衡宁:“最近家里伙食是不是太好了,我嘴巴有点上火。”
“那不是上火。”衡宁面无表情地陈述道,“是磨的。”
温言书大脑宕机了几秒,脑子里划过一些吞吞吐吐的回忆,这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什么意思。
于是耳根子赤红,恼羞成怒骂了一句:“禽兽!”
“禽兽不是我。”衡宁又指了指一边断成两截的皮带,“看你干的好事。”
温言书便立刻捂着嘴,灰溜溜地逃跑了。
回到自己的书房,温言书拿着笔纸和电脑,在一脑子黄色废料里开出一条油盐不进的事业路来。
他脑子里很久以前就有着一些方案,那时候苦于设备、资金、人脉关系优先,迟迟没能落实,眼下,一系列担保都已经摆在面前,他却又有些犹豫了。
他揉了一纸篓的废旧方案,也没能写出一份让他满意的方案——采访会耽误衡宁复习时间吗?会揭露他的伤疤吗?那家伙愿意吗?……
他写疲劳了,撂下笔去客厅里喝了杯冰豆浆,正巧也遇上了衡宁到了休息时间。
此时,衡宁已经彻底把BaN那些大尺码的睡衣穿得服帖了,夏装让衡宁的肌肉线条更明显,温言书看得一阵气血旺盛。
他想借着势头问问衡宁的想法,结果还没开口,就看家那人手里拿着单词小本子,撑着脑袋,倚在阳台上背。
这人专注读书的时候,永远都像是盖上了一层透明的真空玻璃罩,屏蔽了外界的喧嚣,让人产生一种不忍亵渎的静谧感。
温言书看着他在阳光下亮得有些透明的眸子,那里此时除了眼前的单词之外,一定也再盛不下任何杂质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等再次回到房间,温言书第一时间给杨文武发了消息:
“杨哥,这一年我想让衡宁专心高考,暂时不想在这段时间里打扰他。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会等他考完和他本人进行商讨,征求他的同意之后再行动。”
他看着眼前的文字,又深呼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打出第二行字:
“这段时间里,我想把之前没做的校园暴力专题重新接手,如果质量可以,我想把它做一个长期的追踪报道!”
他紧握着手机,看着“校园暴力”四个字,手心都克制不住地渗出了冷汗。
温言书一直清楚,自己这么多年来不愿意接手关于校园暴力的任何报道,就是因为当年自己的遭遇留下了太多的心理阴影。
那时候昏天黑地的日子,让他对这四个字产生了过敏——逃避、拒绝、远离,是他一直沿用至今的处理方式。
他承认自己在这这个问题面前怯懦得像个笑话,但校园暴力是温言书一生不可触碰的地带,是他想一辈子埋葬在过去的不堪回首,他不愿意直面哪怕是印刻在别人身上的伤痛。
但此时,他还是申请接收了这个专题。
——为了更好地帮助衡宁,为了帮助无数和他一样的少年人,为了拯救他自己。
很快,杨文武也批准了他的申请,没有多问一句缘由,只让他放心大胆、按照自己想做的来。
在衡宁备战高考的日子里,温言书便忙着搜集素材、联系当事人、参访调查写稿。
他以人物专访的形式,对校园暴力受害者们的经历进行采访整合,并以长篇追踪的模式在周报特别专栏上连载,每个人物都分为上中下三篇——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更贴近于纪实文学。
因为温言书独特的撰写视角、清晰的行文思路,以及题材本身的特殊性,栏目已经上架,就受到了广泛的认可,而温言书连载的《少年沉默录》,在APP上的阅读点击率也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甚至还掀起了一波民间自主讨论校园暴力的现象的小热潮。
而这个过程中,衡宁的复习之路也是一帆风顺、万里无阻。
他定期远程参加渝市一中高三年纪的模拟考,从一开始难以适应新教材的节奏,到后来从班级中上游爬升并稳定在年级前二十,整个过程里,温言书都只能看见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终日守护着自己的时间表,一分分、一秒秒地努力学习。
两个人的日子都充实过了头,以至于真到高考的日子,两人反而心情平静,仿佛一切的发生都是水到渠成一般。
提前拿到准考证的时候,衡宁看着那张印着自己照片的纸,足足盯了十多分钟,似乎想用视线把它的每一个字、每一条花纹都刻进自己的视网膜里一般。
直到他抬起头,正对上温言书同样欣喜的笑颜,忍不住又拿起那张纸,摆在他面前,仿佛一个炫耀糖果的幼稚小孩:“看,我的准考证。”
——他错过了十年的准考证。
温言书奖励了他一个超越炮友关系的轻吻,告诉他已经定好了考场周围的酒店,自己正好也约了渝市的采访对象,高考那两天,他依旧可以做一个称职的考生保姆。
两个人提前一天从北京赶往渝市,居住在同一间酒店的双人间,一个写稿,一个巩固知识。
兴许是走到这一步的意义早已经超越了结果,衡宁走进考场的时候没有半点儿多余的心绪,倒是看见了熟悉的教室桌椅,那翻涌过来的归属感,让他更加下笔如有神了。
而温言书也懂如何不给他添加压力——他这段时间就似乎真是一个顺路过来的旅伴,不过问任何有关他高考发挥的问题,埋头只专心干着自己的工作。
其实你可以问的,衡宁觉得自己数学发挥得不错,难免想在他面前显摆一番,但又觉得一旦敞开了说,自己可能也会乱了阵脚,便把那份幼稚的洋洋自得憋进心里,专心准备下一门科目了。
理综考试结束的铃声,也意味着这一次的高考落下了帷幕。
衡宁收拾好桌上的笔纸,顺着那一群攒动的人流涌向考点的出口。
眼前,比他挨了小半截儿的愣头青们叽叽喳喳对着答案,一边已经有人开始放声痛哭,也有人兴奋地欢呼起来。
衡宁没有同伴,走在一群孩子里似乎有些不和群,但他又觉得自己没有被排除在外——他们做着一样的卷子,会经历同样的批改和排名,在同样的规则下选择大学。
这一切,不会因为他比他们晚了十年而有所改变。
出了校门,远远就看着特意穿着红色显眼T恤的温言书,那人似乎有些紧张,不敢率先展露出表情来,直到衡宁隔着马路,扬着笑容愉快地朝他招招手,这憋了四五天不敢有情绪的人,终于雀跃的朝他张开了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