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62)
一听他生气了,温言书立马哆哆嗦嗦道歉:“对不起……你别走……”
烦死了,又不给走又不给看的,衡宁立马就想回班刷题了。
好半天,这人终于磨磨蹭蹭换好了衣服——衡宁的校服比他大很多,松松垮垮坠在身上,还拢着袖子,不干练,到却显得他更加娇小瘦弱了。
那时候已经深秋了,温言书换好衣服的时候还冷得发抖,脸到嘴唇都一片苍白。
衡宁又接了些热水给他喝,好半天,温言书才缓过神来,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不要找老师换个位置坐啊?”
温言书的眼睛是乌黑的,蒙上水杯腾起的水蒸气时,像一片哀伤的黑色宝石。
衡宁被他问得发蒙,甚至根本来不及生气:“你什么意思?”
“跟我坐一起很烦的吧。”温言书勉强地笑了笑,“你也会被我连累的。”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什么老套谍战电视剧的台词,衡宁没理他,只叫他换好衣服就回班看书,那人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袖手跟他一起回了班。
两人一起坐回座位的时候,周遭起哄的声音就更大了,甚至课还没结束,他们俩的绯闻就在班里传了个遍——
老古板学霸和怂包死娘炮在谈恋爱,一对死基佬。
衡宁听了只觉得是无稽之谈,但后来总会有人恶意地把温言书往他怀里推,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在一旁瞎起哄,还有人直接在衡宁面前称呼温言书为“你老婆”……
有一点奇怪的感觉便在衡宁心里扎根了。
但衡宁很努力地没有表现出异常——他知道温言书和自己待在一起会有安全感,就尽可能多得和他待在一起,他知道温言书一个人待着害怕又孤单,就在学习完之后找他聊天。
他继续给温言书讲题、和他做体育课的搭档、甚至还找勤工俭学的老板接到了自行车,每天接送、和他一起上放学。
他还记得温言书第一次坐在他自行车后座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他:“衡宁?我可以抱你吗?”
但是他觉得别扭急了——其实直接上手搂完全没问题,可他偏要问那么一句,软软糯糯的声音擦着他的耳根子飞过去,差点把他的龙头都打飘了。
最后他还是让温言书抱着了。
那时候他们的车晃晃悠悠穿梭在无边的树荫之下,叶间的光斑像雨点一样扫过他们的肩头。
温言书的脑袋抵在的他的后背,热乎乎的,整个人像是要悬空起来一般。
林荫道下的路是衡宁骑过的最平坦顺畅的路——路上没有拦腰出现的欺凌者,也没有扑面而来的贫穷,他们总能在那里暂时忘掉学习、生活、人际……
这是一条只属于他们的、空白的时光隧道。
一直到那年入冬,衡宁的爸爸病情恶化,而同班的天赋型选手吴桥一也在学习成绩上、靠着诡异的天资压了衡宁一头,到手的特等奖学金也眼看着就成了泡影。
那段时间,一向心态平和的衡宁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他难以言喻地嫉妒起来周围的人来——嫉妒他们有学习的天分、嫉妒他们有幸福的家庭、嫉妒他们有富裕的家境……
他一度怀疑自己放弃打工去补课到底有没有意义,或许多赚些钱给父亲治病远比花时间补课来得更值,他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怀疑,直到圣诞节的那场班级晚会,同学们都在欢乐,而他依旧绷紧着神经,在喧嚣吵闹的班级里刷题。
其实他一点儿也写不下去,烦躁得只想掀了桌子,直到他抬起头,正正巧对上温言书小心翼翼的目光:
“送你的,圣诞礼物。”
那是一支躺在丝绒布上的“英雄牌”钢笔,一支陪伴了他十多年、至今仍被他当成宝贝的钢笔。
“衡宁哥,谢谢你帮助我这么多,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
温言书说话的时候,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像一只圣诞夜里可爱的小驯鹿。
“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衡宁怔愣着接下那支钢笔,细想起来,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对这个男生有了心动。
作者有话说:
佟语声:谁是海王?
吴桥一:谁诡异了?
第53章 匆匆那年04
衡宁正视并仔细分析了自己这番突如其来的心动。
一方面源于周围人的起哄, 那潜移默化的浸润和渗透,就像是慢性中毒,给这场喜欢做了一个充分的铺垫。
另一方面, 大约也在于温言书对自己的那份崇拜和依赖——衡宁的人生太低微了, 只是这样一份简单的情感,就能让他感到自己确实是被需要的人。
所以就是喜欢上了, 喜欢温言书。
衡宁很坦然地向自己承认了这一点。
对于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对于自己喜欢的男生就是自己的同桌, 衡宁采取的唯一措施,就是没有措施。
当时他们才堪堪高一,过不了多久, 大家就会随着文理分科流入不同的班级里。
那时候衡宁单纯地觉得, 这人在自己的生命里也终将成为一个“曾经喜欢过的人”, 这样一个缥缈的符号。
他们会很快分开、很快开启新生活、很快将彼此遗忘……
剩下的和温言书待在一起的一个学期, 算是衡宁整个高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光。
他发现温言书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爱哭, 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老实。
他很会撒谎——装病逃体育课、联合衡宁跟他妈演戏、偶尔还会偷摸摸捉弄一下欺负他的人。
他还是个思想很不纯洁的家伙——他能秒懂一些很内涵的笑话, 上课还会面无表情地躲在抽屉里、用借来的MP5看黄片儿。
有一次, 衡宁正巧抓包了他开荤的现场,本来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结果就看那人耳朵一红,把MP5塞进抽屉里, 但依旧一脸清心寡欲:
“我看的不适合你,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帮你找。”
衡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恼羞成怒地给了他一板栗, 温言书捂着额头, 终于不情不愿地掏出作业写了起来。
但衡宁倒是觉得怪怪的——他怎么他看的不适合自己?难道自己喜欢男生的想法被看出来了吗?
于是衡宁便把这份感情藏得更深了, 甚至还打着幌子骗他,自己曾经有喜欢的女生,自己喜欢女生。
温言书便真就把他当成一个直男看待了。
带着这份情感,衡宁终于熬过了高一。他和温言书分在了两个不同的理科班,两间教室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
他不再在温言书家补课,因为他们家穷得已经连每天的饭钱都快要付不起了。
得知今后将分开之后,温言书似乎是哭了。衡宁没有去问,他知道,忽然重又回到了孤身一人,这家伙肯定扛不住。
但自己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父亲开始新一轮的化疗。
他忍痛花钱买了两部老年机,只要父亲一有情况,就拨通他的号码,他便从离家很近的学校赶回去,照顾他的身体和起居。
那段时间,衡宁一晚也只能睡个三四个小时。
过于分散的精力让他始终无法突破学习的那道天堑,曾经傲视群雄的金字塔尖,在那位奇才吴桥一的碾压下,变成了笑话一般的万年老二。
学习、打工、照顾父亲,所有的事情齐齐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段时间,衡宁的脾气也变得差极了。
他不会搭理任何来问他问题的同学,还和牵连着一起骚扰他的霸凌者们动过手,他觉得自己压抑得像快要爆炸一般,他不敢细想自己的人生——倘若父亲病逝、倘若高考失利、倘若贫穷一辈子……
一切糟糕的如果都在没日没夜敲击他的头颅,让他憋闷不已。
直到那一天,他回学校拿试卷的路上,恰巧偶遇再次遭到欺辱的温言书。
对方算是他们的老熟人了,带头的名叫方铭昊,三番五次对温言书动手动脚,这次直接把人推倒在地面上,准备脱他的裤子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