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72)
案件的当事人名叫冯然, 是X大一名大三学生,今年4月份,在大学城骑车与一辆轿车发生碰擦, 对方拒绝协调并从车里拿出长刀对冯然进行砍杀, 其间刀具掉落, 被冯然捡拾后用其将轿车驾驶人砍伤, 伤者在送医后不治身亡。
“被杀的那个本来就是个混社会的, 一肘子青龙白虎成天儿从东街砍到西巷。”一肘子青龙白虎的胖子嫌弃道, “这会儿遇到了个大学生, 铁定先偷着乐呢,没想到遇到了个硬茬儿。”
据了解,冯然本人小时候习过武,身体素质极强, 三两下直接从根源上解决掉了这个祸害。
“怎么说都应该是正当防卫吧?”胖子一边啃着酱牛肉一边道, “不然这世界也没有正义了。”
“这案子还没判吗?”温言书问道。
“我也不太懂这些。”胖子吧唧嘴说,“老丁说正在准备呢, 看样子还挺有把握的, 总之牛逼就完事儿了!”
温言书一听这话, 全身的疼痛都烟消云散了。他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桌边,从玻璃板下取出了一张名片。
上一次老丁和胖子在家里过夜的时候,温言书就留过老丁的电话号码。
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见到从事法律相关工作的人就会留意,哪怕用不上,一堆“司法专家”压在通讯录里,似乎也成了一种亮堂堂的庇佑。
他没有敢向胖子和何思怀两人透露衡宁案子的事情,只能早早的说睡觉了,然后窝在被窝里给老丁发信息。
和老丁接触时,温言书同样十分的谨慎。
他拐弯抹角了半天硬是没有提到和衡宁有关的半个字,只是借着记者的由头,去问冯然案件的相关情况。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没有媒体报道?”温言书问。
老丁回答:“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并且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舆论处理的,能被大家看到的永远是极少数。”
根据老丁介绍,冯然家条件并不是很好,请不起专业的律师团队,更别说联系媒体记者利用舆论为自己申冤。
“我也不是什么慈善家,像他这样委屈的年轻人遍地都是,我不可能每个都帮的。”老丁坦白说,“事实上,我最近在研究一个有关正当防卫的课题。他是我找了很大关系才接触到的案例,我必须要赢下这个案子。”
根据老丁的描述,这个案子最大的难点在于,冯然拿刀砍人的时候,对方已经失去攻击能力开始逃离现场,并不会再对冯然本人产生致命伤害,后续冯然的追杀行为,可能会被认为超出了防卫过当的范畴。
老丁说:“如果按照之前的模式,极有可能会判故意伤害致人死亡。”
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温言书藏在被窝里的手脚都变得冰凉——当初衡宁就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被判了过失致人死亡罪。
仅仅只是因为,在夺刀的瞬间,“不法侵害的行为便已经中止”。
“你可以帮我问问冯然的家属,愿意接受我的采访吗?”温言书终于问出了这句话,“我想为他提供一些舆论帮助,力所能及地帮帮忙。”
“或许司法程序不应当被舆论左右,但是我相信,法律的不断完善,也是需要听听大众的声音的。”
这便也是温言书选择当记者的原因——那时,他听到周围的人都在替衡宁感到可惜,身边所有人都在觉得量刑不合理,但他们的声音只是微弱的满天星,四散开来,绵软无力。
他当时就想,如果有什么力量可以把所有人的想法聚在一起就好了,那么所有声音一起散发出的火光,或许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不做引导、陈述事实,让世界听见那些微弱的呼唤,把判断的权利交给大众,这便是温言书作为媒体人追求的职业价值所在。
“我明天过去问问他的意见。”老丁说,“据我所知,对方可能有些排斥媒体的介入。我会尽可能帮你说话,但是主要还是要靠你自己争取。”
由于短视频的兴起,太多人不再求真求实,只为了博眼球而不择手段地吸引流量,导致了整个媒体行业的口碑明显下滑,大众对媒体的信任度和好感度也逐步降低。
第二天,他果然受到消息说,冯然的父母并不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
老老实实认真做人的好记者温言书委屈极了:“实在不乐意我自己去找他们聊聊,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
在温言书的死缠烂打之下。对方父母终于答应和温言书聊聊。
聊聊就只是聊聊,并不代表接受采访。换句话说,只是想要亲口把拒绝的话递交到温言书耳边而已。
温言书挑了一个非休息时间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那一方显然并没有什么精神,更别说抽出更多的精力来应付记者了。
“我家娃儿已经够惨喽。”电话那头的女人委屈地哀求道,“求求你们这些老爷饶了他吧!我们一家也不愿丢这个人。”
温言书见过太多采访对象对媒体采访有了偏见,他耐心的和对方阐明了来意,但显然对方文化素质不高,不太能听得懂一些解释,也没有什么精力去接待他。
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对方要挂电话了,温言书终于忍不住坦白道:“事实上我来找你,也有一部分是出于私心。”
“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在十年前遭遇了和冯然差不多的事情,当时没有一个铿锵有力的力量站在他的背后替他说话,所以他白白丧失了八年的青春。”温言书轻轻地解释道,“所以我这次专程来找您,也算是为了填补我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遗憾。”
“我不希望未来的某一天里,冯然会像我和我的朋友那样,希望当初如果能有个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就好了。”
……
在电话前徘徊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的温言书,终于转身进了房间。
他拍了拍正戴着耳机听新闻的何思怀,说:“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带你出外勤跑采访吗?”
在何思怀瞪大的目光中,温言书笑起来:“来机会了,准备准备材料和行李,手续办下来我们就直接开工了。”
他们打算将这个事情做成一个案件专访,详细搜集案件细节,采访案件相关当事人,配合专业律师的意见,随着案件的不断推进,做成一个连续报道。
何思怀在此之前实习期里,就已经储备了完善的专业知识,加上他本身作为清华人的个人素养,在跑采访之前他收集了大量正当防卫相关资料,还拜托作为警察的男朋友江北问了许多职业相关问题,可谓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杨文武对于他们师徒二人的表现深感欣慰,用主编的原话说就是:“温言书终于他妈的想起来自己是个记者了。”
而在师徒二人忙碌的档口,衡宁陪着一家人,过了个不算团圆的年。
大年初二,他找了当年的班主任老谢,他带了一些水果给他拜年,感谢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惦念着自己情况,一直为他邮寄学校的模考试卷。
“如果在读书学习方面还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老谢感慨万分地嘱托道,“你一直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学生。”
衡宁原本排斥去见老谢,就是怕听到这样话,他怕这样的感慨会让自己更加难受和尴尬,但真当他站在老谢面前,听着那人诚诚恳恳的说出这样的话,除了感动和温暖居然也生不出其他的情绪来了。
真诚就是解决一切顾虑和猜疑的良药。
匆匆一个年过完,衡宁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家人们问他打算去哪儿,他拎着行李箱,迷茫着一时没能给出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要走,但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
“肯定是要回北京的呀。”姑姑却想都没想替他做了决定,“北京是大城市,幺儿一直都想留那边,在那边钱也赚得不少,肯定要留北京的。”
这话说的像是衡宁在那边有一份妥帖稳定的工作,衡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还没说什么,就听大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