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物语(57)
可能是今天太阳大,覃志钊点头,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方焕心想。
往常九点以后,非必要,覃志钊很少去方焕家里。他实在是尽职尽守的好下属。
“你等一下噢。”到了家,方焕丢下挎包便往卧室走。
覃志钊坐在客厅,中途听见轻微的淋浴声,还有电动剃须刀在震动,等了接近半个小时,终于听见方焕在喊他:“阿钊——”
覃志钊起身,进主卧时有点犹豫,想着今天时间这样晚。
“阿钊?”方焕又喊了他一声,见他杵在门口不动,“进来。”
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潮气,覃志钊回过神来,答了一句‘好’。
方焕正在洗手间擦头发,看样子头发吹得差不多了,他穿了件浴袍,腰间系一条松松带子。搽脸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乒乒乓乓地掉落在地,方焕用脚探了探,覃志钊瞧见他瘦削的脚踝,一会儿往左,又一会儿往右,他就说:“我来吧。”
盥洗台底下有灯带,覃志钊蹲在地上,偏头探了一眼,一伸手,好像摸到一个盖子。
“给。”覃志钊站起身,递到方焕面前。
是爽肤水的盖子,方焕接过来,喉结上下滚动,这才想起正事:“你帮我看看脖子后面,有点痒。”
“要不要叫家亮。”
方焕皱眉:“不用了,别有事没事就找他。”
说着,方焕侧过身,将睡衣领子扯开了一些,露出白皙的脖颈,往后指了指:“就在后面。”
覃志钊说:“有点红。”
“应该是晒的。”方焕随手从抽屉里找了个东西出来,“你帮我涂一下吧。”
覃志钊说了句‘稍等’,随后去洗了手。
方焕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带着笑意:“倒也不必如此讲究。”
“转过去。”覃志钊说。
就这样,两个人站在盥洗台前,覃志钊耐心地帮方焕擦药,味道闻起来有点像芦荟,涂在手上有冰凉的触感,方焕好像也觉得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过了一会儿,覃志钊问:“前面呢?”
方焕顺着他的话转过身来,覃志钊觉得方焕肯定没有好好吹头发,否则鬓角为何还是湿漉漉的。方焕起初不太敢看覃志钊的眼睛,先是闪烁了一下,察觉到覃志钊并没有回避,他才鼓起勇气看覃志钊,覃志钊怔怔地看着他,视线停在方焕的锁骨上。
指尖轻微的触碰蔓延开来,酥麻感迅速遍布开来,方焕下意识仰起头,手臂搁在覃志钊肩上。
两个人离得很近,方焕低声问:“我好看吗。”
覃志钊没有撒谎,言语间有些认命:“好看。”他很少这样近距离触碰方焕,除非方焕主动靠近。
方焕与他近乎鼻息相对:“阿钊。”
“欸。”覃志钊敛住眉眼,呼吸滚烫,任由方焕扯他的领带,他的视线最终停在方焕的后脖颈,更里面的位置,靠近肩胛骨的地方,他抬起手臂,方焕以为他要拥抱自己,下一秒,覃志钊眸光冷静:“你这里怎么了——”说着,他要推开方焕的衣领。
糟了,应该关灯的,方焕赶紧捂住领子,“没什么。”
“手拿开。”覃志钊耐心地看着他,显然不打算退让,像是被戳中到要害一样。
方焕往后退,有些心虚地喘着气:“真的没有什么啦。”
说着,方焕要推门出去,覃志钊单手抵在墙上,将他拦住,“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方焕不知道覃志钊今天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看个清楚,方焕不肯,只要覃志钊一抬手,他就拍打他的手臂,覃志钊沉默地承受着,责怪自己上次为什么没能看清楚——上次方焕还是光着膀子,可能是隔得比较远吧,当时确实没看清。
见到方焕好像真的生气了,挣扎中,覃志钊将他按在心口,低声哄劝:“好,我不看。”
这是覃志钊第一次主动抱方焕,方焕整个人都是懵的,心脏乱跳不止,他闻见覃志钊淡淡的剃须水气息,接着,覃志钊的手臂越收越紧,与上一次安慰他时的拥抱显然不同,就差把方焕嵌进他怀里。
覃志钊的心跳很快,呼吸更是沉重,方焕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摸到了覃志钊的死穴。
不是什么美金,职位,甚至豪宅。
——是他自己。
要不覃志钊怎么不松手。
这是完全出乎方焕意料的答案。方焕甚至有点后悔,没在英国处理干净。可能是因为当时他觉得,男人身上磕磕碰碰,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显然覃志钊不这么想。
那天覃志钊没久待,临走时给方焕说了‘晚安’,出门还顺手带走了家里的垃圾。
深夜,覃志钊像往常一样驱车回家,车子开到十字路口时,他突然改变主意,掉了个头,朝另一个方向开去。他在香港待了十年,多少有几个靠谱朋友,等红绿灯时,他拨了个电话。
覃志钊这位朋友叫田晓虎,是个私家侦探,专为富豪提供隐私信息服务,虽是人人喊打的‘狗仔’,却是富豪太太的闺中密友,据说天底下,没有他查不到的隐情。
两个人约在酒吧,灯光昏暗,覃志钊摇晃着酒杯,冰块浸泡在威士忌中,上下浮动时碰撞杯口,发出清冷的声响。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不愿透露太多。
田晓虎戴一副圆框眼镜,这些年操心工作,索性剃了光头,好在戴上鸭舌帽就看不见头顶,今天他穿身了西服,显得有几分儒雅,他抿了一口酒,问覃志钊这是几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覃志钊说。
“老哥——”田晓虎跟覃志钊碰了碰杯,“你这案子真难办。”
覃志钊沉默了,半晌才说:“开价。”
田晓虎意味深长地笑,言语间带了些责备:“阿钊,你太见外了。”
“不过你说的这帮人我有点印象,他们手里的事,不止那一起。”田晓虎朝服务生打了个响指,“结账。”说着,他将手肘压在覃志钊肩上,“实在对不住,我得回去给女儿讲故事了。”他起身,用手肘夹住手包,背对着覃志扎挥手,看上去心不在焉:“这事我记下了,改天交差。”
覃志钊再收到信息是一周后,一同邮寄过来的还有一些照片,厚厚的一叠。
小四楼早已拆迁,现在是温泉山庄,要取证当然难。
当年方焕出国以后,覃德运一概不准他碰跟方焕相关的事,只有足够长的冷静期,才能让他熬过那段日子。后来,方焕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覃德运更不准他多问方焕的事。
照片里是那几人的现况,为首的逃到美国,剩下几个还在香港。覃志钊看见一篇报道,手腕忽然停顿下来,电台里播放着天气预报:“听众朋友大家好,预测有一阵雨,稍后部分地区能见度较低,最高气温17度,吹东南风,展望未来两三日有阵雨,日间温暖,接近周末温度下降……”
路面涌起阵阵水汽,前方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覃志钊的车就排在车流当中,雨刷左右摇摆,不知疲倦地扫拭挡风玻璃,雨越下越大,像流水一样泼下来。雨水声,人行道上轻微的自行车铃铛声,还有三五人行人冲进雨中,奔向马路对面的巴士车站。车子乌泱泱地排成多列,忽得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响在车流中。
“做咩?!聋死人!”前方车辆有人探头出来,骂死后面那辆车。
是覃志钊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周五跨部门开会时,方焕在场,覃志钊作为资源协助方,发言比较少,不过也需要在场,他的目光沉静依旧,只是时不时会明目张胆地停在方焕身上。徐从龙现在是方焕的秘书,处理方焕工作及生活上的一些琐事,涉及更高权限的事宜,得覃志钊出面首肯才行。不过大多数时候,徐从龙都能应对。
散了会,方焕走在前面,徐从龙紧跟其后,他听见方焕问:“从龙,你有没有觉得你师傅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