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物语(18)
“喵——”一声,一阵轻微的猫叫声将方焕的思绪拉回来。
再抬头,方焕看见覃志钊拉开纱窗门,先是急促地敲门,里面分明有声响,却没有人给覃志钊开门,他只好又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先是抬了抬手臂,门缝里的光一下子漏出来,看覃志钊背脊发力的样子,就好像他要一把将门提起来一样。再‘哐当’耸两下,踢一脚,门终于开了。
方焕站在覃志钊身后,忍不住替他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电视机开着,很旧的款式,上面播放着晚间新闻。
“珍珍?”覃志钊放下钥匙,招呼方焕自便,又喊:“阿忠?”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但每个房间都很小,旁边房间虚掩着,很快传来一个声音:“大哥!”
一听到这两个字,方焕侧过脸,看见有个女孩,扎了一对麻花辫,看见覃志钊的那一刻,她顿时眉眼弯弯,手里的铅笔都没得及放下:“大哥!”
覃志钊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婶婶和阿忠呢。”
“在铺子里。”覃珍珍瞧见有客人来,很懂事地给方焕倒水。
水杯递过来时,覃志钊记起方焕要喝热水,拿着杯子径直朝厨房走,方焕却问:“有冰吗。”
“有——”珍珍弯腰开冰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冰盒,她洗净了手,掰出两块,轻轻扔到杯子里,再将水杯放在茶几上,朝方焕友好地笑了笑。
女孩子终究是腼腆,覃志钊清了清嗓子,说:“方焕。”他又压低声音讲:“我老板。”
后半句话很轻,方焕耳朵尖,听得直想翻白眼。
“你好,我叫覃珍珍。”
“你好。”方焕目光清澈,很安静地看着她。
覃志钊发现方焕见到女孩都特别绅士,之前对方予珊也是这样,俨然不像一个捣蛋鬼。
他今天回家有事要跟弟弟覃忠讲,现在阿忠不在家,他准备先送方焕回家。珍珍很有礼貌,说楼道里黑,要送一送他们。临走前,覃志钊问:“你吃了吗。”
珍珍摇头,“等妈妈和阿忠一起。”
覃志钊临时改变主意:“今天出去吃。”
就这样,他让珍珍锁好门,带着珍珍和方焕去了附近的小吃街。
珍珍来香港有段时间了,现在看来比刚来时要好很多,虽然话还是很少,至少没有那么局促。三个人在广式快餐店点餐,珍珍会心细地提醒道:“杨阿姨家的鸡排好吃。”
方焕看着珍珍的眼睛,视线滑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兀自一笑,说:“那就鸡排饭。”
说来也巧,那天方焕异常安静,吃饭不挑食,也不找毛病。
估计是要面子吧,毕竟当着女孩子的面,方焕总不好发脾气,覃志钊猜。他觉得珍珍应该想象不出来,她身边这位少年能使唤一群富家子弟,鬼点子出奇得多。
夜间街心开始落下雨,起先覃志钊以为是空调在滴水,雨势掉下来时,地上已经浸湿了一大片。不少小吃摊开始撑伞,远处传来一阵呵斥声:“不准在路边摆摊,收回!收回!”
是食环署的人在当差,这些人也穿一身制服,像警察,不过他们主要管地摊经济。
覃志钊想起上次覃忠说的话:“我不想念书!念不进去,书上一个字都不想看!”他还说要去开饭店,学楼下李师傅做肠粉,或者卖鱼蛋,他觉得蛮好,至少比读书好。覃志钊一听到这些话就头痛,当时发了好大脾气,要不是婶婶拦着,他非得把阿忠揍一顿不可。
说什么来什么,阿忠拎着东西走过来,还给婶婶撑伞,婶婶怀里抱着一套西服。
看样子他们也刚从裁缝铺子里出来,“阿忠。”覃志钊喊了一声。
“欸?”阿忠眯了眯眼,对母亲说:“是大哥,”他有往里面看了一眼,欣喜道:“珍珍也在。”
说着,母子二人也进了快餐店。
这是方焕第一次见到覃忠,覃忠长得很高,就是瘦得像猴,笑起来才让人想起他跟自己同岁。覃忠真是自来熟,只当大哥这位雇主是平常的玩伴,并不畏惧权贵,巧在方焕实际上也没什么架子。
雨越下越大,他们只好在店内等雨停。
由于小时候生病未彻底痊愈,覃忠说话爱挤眉弄眼,又没什么坏心眼,说话时傻愣傻愣的,逗得方焕好几次哈哈大笑。到最后三个孩子围在一起,头挨着头,他们在方焕的游戏机上玩起游戏。
人多自然闯关快,‘刷刷’几下,屏幕传来锋利的声音。
临走时,方焕心中颇有不舍,问阿忠和珍珍有没有私人号码,珍珍懵懂地摇头,阿忠很好奇:“什么号码……”
“电话,”方焕重复了一句,比划道:“可以聊天。”
覃志钊心下黯然,他们连座机都没有,何谈私人手机。
但是珍珍好像听懂了一点,说:“你可以通过大哥找到我们。”
方焕看着覃志钊,再看看他们,有点失落,但又不得不同意:“那好吧。”
自那以后,只要覃志钊回家,方焕必然跟着一起去,他喜欢跟珍珍、阿忠待一起,能听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再加上阿忠眉飞色舞的描述,他愈发觉得有趣。
有天方焕放学,恰好赶上有作业,覃志钊让他在一旁写,他帮婶婶打理裁缝铺,缝纫机最近好像坏了。裁缝铺子很小,但婶婶是个勤快人,将铺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不说,还给孩子们留下一个能够安静写作业的小方桌。他们头顶是一盏白炽灯,问了老板,说是护眼灯,婶婶才买的。
珍珍自幼爱读书,学习都不用人敦促,自觉又自律。
方焕的作业偏灵活性一些,多半是些思考题,老师一般不判标准答案,觉得合理就给分,所以他的作业也做得很快。一旁的阿忠显得就十分困难了,先是英文单词前脚学、后脚忘,照着抄他都能抄错。终于做到数学题了,阿忠开始一筹莫展。写完作业,方焕觉得裁缝划线的粉笔很好玩,扁扁的,还有弧形,跟美术室的粉笔不一样,但是写出来的字却差不多。
画着画着,方焕画到桌子上,一边画,一边用袖口擦,觉得很好玩。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阿忠的作业本吸引了,方焕先是皱了皱眉,觉得阿忠好像不会解方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到最后他竟然开始猜,在方程式下面写数字,一个一个往里面算,算得不对,他再猜,方焕终于看不下去了:“不是这样写的!”
他声音很清晰,在铺子里像是响了一下。
缝纫机的声响骤然停住,覃志钊看见方焕和阿忠好像在为什么问题争论不休,珍珍不参与,但是她把正确的解题过程写出来了,“是这样——”
覃志钊擦了擦手,仔细看完阿忠的作业,沉着脸:“跟你怎么说的,要认真做题。”
阿忠很不服气:“我不想做数学!不会!我一点也不想学习——”
婶婶投以忧愁的目光,覃志钊怒火直冒:“你不好好学习,明天就去拉粪车。”
“就是,去拉粪车。”方焕像个嘴炮,跟着说。
“拉粪车就拉粪车,你们吃菜不浇肥料吗,我看这个差事很不错,比数学好。”
“覃忠!”覃志钊目光沉下去,“往后不准你去肠粉店,下了课,老老实实回家做作业,也不许吃鱼丸。”亏得他还想卖鱼丸,算术都算不清楚,还卖鱼丸。
方焕鹦鹉学舌:“不许吃鱼丸。”
一听到‘鱼丸’两个字,覃忠像受到刺激:“我就要吃鱼丸,我还要卖鱼丸呢,不读书怎么啦,不读书会死吗,你不要总说我不会算算术,方焕他那作业比我简单多了,你怎么不去管他——”
方焕一愣。
覃志钊一字一顿地说:“他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就是一样!”
眼看气氛不对了,方焕开始变更立场,还哄了哄阿忠:“是,我的作业简单,但你要好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