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物语(13)
方予珊想了想,说:“早就到了呀,最近你一直在练习合唱。”
“噢,那去看看。”说着,方焕往前探,用手臂抱住前排座椅头枕,偏头看向覃志钊:“周日去马场吧,我和爸爸说。”他说话声音很轻,像是在询问覃志钊。
覃志钊正在打转向灯,说:“好。”
有关覃志钊惜字如金这点,方焕格外满意,沉默又守职。
方焕不知道四姐姐从什么时候开始上马术课,但他去马场显然不是为了骑马这么简单。
周日出发前,方焕携带了一份塑封材料,一直到了马场,覃志钊才知道方焕是在担心那只马的健康状况,好像说当初救助它时,它的左后腿有伤。现在三个多月了,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兽医显然跟方焕很熟,是个会讲中文的英国人——墙上有他毕业于英国皇家兽医学院的照片。
“I'm sure she'll be glad you came to see her,this way.”兽医在前方带路,还用中文问候覃志钊,说之前怎么没见过他。覃志钊只是礼貌一笑,继续陪同方焕往前。
几个人最终停在一间马厩门口。
空气里有泥土和轻微马粪的气息,不过廊道打扫的非常干净,饲养员推开门,一匹四肢纤长的马映入眼帘,栗色皮毛整洁如布匹,马头有一撮柔顺的白毛,马脸轮廓清隽,一双眼黝黑而柔顺。覃志钊看见方焕走上前,他个子小小的,在马面前尤甚,方焕伸出手,接着,马激动地甩了甩头,前腿试着匍匐,带着轻微的喘气声,马蹄在地上轻轻踏响,再看它的四肢,已经完全康复,茁壮又有力。
“阿塔——”方焕踮脚抱住马的脖子,马同样缱绻地蹭了蹭了他。
方焕忍不住亲吻它的面颊:“good girl!”
兽医在一旁解释,说阿塔是热血马,属于土库曼马,始于土库曼斯坦绿洲,因体能敏捷、耐性极强,被人们称为‘天马’。这匹马一位朋友送给方老先生的,原本有一对,因有一匹被爱女留下,不得已才只送单匹。阿塔因远离家乡不肯吃喝,平日训练也不配合,难免磕撞,后腿落下伤。方焕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经常给它喂食,还请医生医治它,没想到阿塔慢慢熟悉环境了。
马的寿命一般是25~30年,从体型和牙齿来看,阿塔应该还属于身体发育阶段,5岁左右。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方焕一直舍不得骑,从来都是牵着阿塔散步。
予珊则不同,她不像方焕从小拥有那么多宠爱,学马术课只能挑弟弟也有空的时候,其余培训学习,父亲基本一概不管,父亲只在钱财方面大方,爱却少得可怜。她没有亲自喂过阿塔,对马自然没有很深的感情,但这未必是件坏事,因为方予珊有着无限的勇气上马。
——而方焕因为太过爱惜阿塔,迟迟不肯骑马。
马场开阔,清晨雾气浓郁,鸟鸣悠扬,偶尔能听见鸽子起飞的声音。
方予珊已经换好训练服,头戴黑色头盔,她虽是少女,个子也是有的,双腿笔直修长,直筒靴及膝,在驯马师的辅助下,她动作敏捷地上马,再牵绳,手腕回缠两道,朝驯马师笑:“我准备好了。”
驯马师往后退,方予珊轻轻牵动麻绳,骑着马稳步向前。
覃志钊在一旁看着,期间方予珊好几次朝方焕打招呼,劝他试一试,方焕总是摇头。最后予珊不想为难他,只好独自在马场里自由驰骋。
过了一会儿,趁着喝水的空档,覃志钊问:“不试试吗。”
方焕坐在椅子里,双腿在空气中轻轻摇晃,很沉默地摇头。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阿塔从不远处发出一阵呼应声,像是咳嗽一样。
“不敢吗。”覃志钊蹲在他面前。
这回方焕终于有了反应,皱着眉,双眼乌黑明亮:“才不是!”
“那是为什么?”覃志钊从容地站起身,朝四周看,“这里有着最优质的马匹,你自己也拥有一匹,与其坐在一旁观看,为什么自己不上马试试。”
方焕语气坚定:“我说不要。”他比了‘No’的手势:“没人能强迫我。”
覃志钊耐心地问:“是担心阿塔吗。”
方焕抬起头,迎上覃志钊的目光,幽深,带着充满安全感的试探,他想了想说:“是。”
“换成年马。”覃志钊提议。
“可是我不会骑。”我害怕,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覃志钊说:“我会。”说着,他往休息室走,再出来时已穿戴整齐,手里还多了一顶头盔。
驯马师牵来一匹黑色的马,看上去比阿塔足足要高出一倍,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声,覃志钊熟练地上马,双手稍微一带,整个马往后仰,前腿高抬,一人一马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深色剪影。
“来吧——”待马情绪平复,覃志钊弯腰,朝方焕伸出邀请的手。
方焕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站起身。
驯兽师说:“这匹马性格很温顺的,不用担心。”
那也好害怕,那么高,根本上不去,方焕心想。
覃志钊好像看出来了,朝驯兽师递了个眼色,很快,一个高凳子出现在草坪上,这下方焕好像接受了,他不让驯兽师扶,要自己踩着凳子上去。
马镫挂在马腹部,光滑、坚硬,但看上去并不那么稳。
方焕闭了闭眼,一手握住覃志钊的手,另一只手停留在半空中,脚下有些虚浮,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方焕忽觉脚下一空,马镫从脚背上滑溜而过,但很快,有一双坚实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捞住。接着,覃志钊半扶着他,让他重新找到马镫的位置。
清脆的踩踏声回响在空气里,这回踩稳了,方焕也学着覃志钊的样子,跨坐在马背上,只不过他坐在覃志钊的前面。
“坐稳了吗。”覃志钊问。
方焕点头。
覃志钊继续说:“马通人性,也欺软怕硬,”说着,他一抖缰绳,马缓慢行走,方焕觉得周遭开始抖动,跟汽车、巴士不一样的节奏,整个人都跟着晃来晃去,“如果你很怕它,马能感觉到,它会使出全身力气将你甩出去,但如果你能驾驭它,它也会顺从于你。”
“抓住绳子。”覃志钊将方焕整个护在怀里,“腿要夹住马肚子,上半身挺直。”
方焕眼前是覃志钊结实的手臂,再抬头,覃志钊目光镇定地看向前方,身后也好热乎,充满了安全感,接着,他听见覃志钊说:“你可以试着调整方向,向左或是向右拉缰绳。”
“它不会生气吗。”方焕问。
覃志钊笑了,说:“不会。”说着,他把缰绳全交给方焕。
手臂松开的那一刹,方焕顿时有些害怕,可是覃志笃定的样子,让他充满安全感,他试着去调整缰绳,往左边用力,再稍微松一些,果然马十分听话地调整方向。
这样慢步骑了好了一会儿,久到方焕完全放下戒备。
覃志钊说:“来学一点男子汉该学的东西——”
“往后坐。”覃志钊接着说。
方焕跟随着他的动作,下一秒,清脆的鞭子声响在空气里,视野开始剧烈摇晃,马蹄有节奏地响着,速度变快,越来越快了,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那么轻盈。
太阳升起来,耀得有些刺眼,草坪一望无际,去哪里呢?
方焕没有想好,也抓住缰绳。
“抓紧了。”覃志钊说。
前方有障碍栅栏,方焕下意识吸气:“不不不——”
没等他说完,覃志钊手臂一扬,马身随之后仰,方焕的视野开始倾斜、回放,马蹄再落地,轻微的骨骼撞击感回传过来,跃,再跃,‘嘀踏’沉闷又快节奏地响着,整个人身体腾空,有那么一秒,空气好像开了静音。障碍物近在眼前,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可也是这么一仰,他撞到一个宽大的胸膛,再历经短暂的失重感,颠簸着回到路面,方焕浑身开始轻微战栗——跨过去了!他跨过去了!
男子汉是这样吗,方焕悄悄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