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物语(3)
那双小手显然暂停了一下,可是反应也很快。
大手弹奏似乎是低音,小手在往高音区跳跃,四手交叉,展开,阔——阔——再阔,那是一双成年男人的手,骨骼分明,指尖力度恰到好处,像巧克力放在火上烤,多点火候会烧焦,少一点又融不了。小手也不甘示弱,挑了好几个键弹,手指变化之快,力度虽小,却极其悦耳讨喜,像巧克力上的榛子仁,又脆又坚。
现场人影幢幢,覃志钊看得出神,想象钢琴上那双大手平日都在做什么,签字,握手,轻掸烟蒂,又或者凝神思考时,十指交叉。几乎不戴戒指,一惯戴手表,什么牌子他不知,反正不是劳力士,太不符合他沉稳又内敛的性格。
室内各式珍玩自不必多说,香港有钱人多得很,覃志钊没真正往心里去,眼下看了才觉钱有张力,养出一栋房子的气势,容纳尖刻,也浇灌体面,像一条妖丝绸。
最重要的是钱能编织一张密密麻麻的人际网,将各式人都拴一起。
这些人里面随便挑一个,足以改变他的命运。
是了,就是这个人,覃志钊确定。
钢琴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带一丝意犹未尽,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覃志钊也跟着鼓掌,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鼓掌。
“大哥,你抢我风头!”阿焕抬起脸笑,他转过身,很懂事地朝宾客鞠躬,俨然像个小绅士,人群中目光交错,他撞上一双坚定又乌黑的眼睛,很专注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早上人那个人!
很快,那双眼睛消失在衣香鬓影中,阿焕想喊住他,却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算了,等到晚上九点再说,谁叫那人不长眼,撞到他的秘密基地,反正不能这么放过他。
午间用餐时人群散开,阿焕开始留意家里的保镖,抛开替父亲撑场面、说漂亮话,里外他都瞧遍了,除了相熟的长辈们,家里还有三张陌生面孔,一个是大哥带回来的司机,在外院用餐休息。另一个看着脸生,但也感觉在哪里见过,最陌生的那个要数今早见的那个人。
他是谁的人,是不是替母亲来监视他的。
母亲应该不会用这样的人,手粗糙得跟法棍一样,母亲喜欢美男子。
像Richard那样,噢,不,他好像不跟狗同名,也叫个R……唉,想不起来。
姑且就叫他Richard,阿焕实在是受够了Richard二十四小时无缝隙监视,再想到‘美男子’三个字,他下意识‘呕’了一声。
方沛延走过来,问阿焕想要什么礼物,他今天回来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准备。
阿焕正要开口说话,又撞见那双熟悉的眼睛,他见过很多人,有的谄媚,有的胆怯,从来没有这样的,说是父亲培养的人他也信,也不知道能不能弄到手,借他用用。
只要能摆脱监视,哪怕一分一秒,阿焕也肯。
“九点。”他用口型说了一句,执着往某个方向看,仿佛在确认什么。
方沛延没听清:“什么?”他顺着弟弟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发现异常。
覃志钊不苟言笑的脸终于有了表情,舒展、恭顺又平静,注视着某个方向。
“算你识相。”阿焕抿嘴笑了,但他再抬头时,那人又匿在人群中,好吧,晚点再来捉你。
生日宴人多,方沛延不可能认识每个保镖,覃志钊当然清楚。接着,方沛延收回视线,朝阿焕无奈地抬了抬眉,正巧有熟人跟他碰杯,似乎聊起生意上的事,身影也随即消失在人群中。
做保镖并非易事,覃志钊打听了,由于方家人多,保镖如今已是各为派系,为首的为大房子女所用,噢,听他们闲聊,方先生一共有四位太太,发妻十年前去世,第二任太太似乎没领结婚证,只办了宴席,现在长居澳门;第三任太太脾气大,方先生吃不消,和平分手;第四任也就是现在这位了。
忙完一天大伙儿要凑一起宵夜。
覃志钊本想推辞,准备找叔叔商量,找机会得个好差事,谁知架不住众劝,一群人闹着去了夜市小食摊,啤酒、龙虾加蛤蜊,色泽鲜亮,海产品倒是多。覃志钊不爱海鲜,他过敏。
这间店铺很窄,里间只能站两个人,角落里放个冰箱,旁边是搁物架,再寻不出多余地方,父女两个在案板前忙碌,好像在包虾仁云吞。
墙面上挂一盏老式摆钟,时针指向数字9,分针即将指向12,他想起白天的事,也不知道在骂谁:“我等你个叉烧哦,还九点。”没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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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志钊OS:我看上了你哥
方焕OS:不,你看上了我
第3章 逮住了
方宅后院静悄悄的,夜里月色亮,显得铁栅门前的铁锁扎眼。
地上一路银光,角落处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影子,时不时探头出来,再缩回去,似乎在等谁。
不远处隐约有说话声:“瞧见少爷没有?”
“没有。”女佣答,又说:“是不是去看狗了?”
脚步声散开,灯光也由远及近地逐一亮起,一束手电筒光在空气中晃来晃去,眼看要找过来了,方焕一跺脚,气急败坏道:“放我鸽子,你给我等着!”说完,他便猫着腰,钻进草丛中。
眼下虽躲得过贴身保镖,却不是长久之计。
方焕还是决计问清楚,除去服侍父亲的那些人,家中保镖事宜归大哥管,但大哥忙,经常不在家,大哥的秘书瞿伯十分容易亲近,问了才知新来的保镖姓覃,大哥要留着自己用,说近来经常要出差,想培养一些亲信。
“长得很高那个,”方焕比划着,“反正看上去怪怪的。”
瞿伯双手放在衣襟前,有种老派的绅士感:“怎样怪,方家用人很挑的。”
方焕垫脚问:“他在哪里当值?公司还是家里?”
“少爷有什么事要办?”瞿伯微微欠身,很是和蔼可亲:“我可以去办。”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绝不告诉你爸爸。”
“切——”方焕不买账,“不说算了,我自己去查。”
说完,小皮鞋一抬,立刻转了身。
瞿伯哂笑,赶在方焕的身影消失之前,轻声补了一句:“值外勤,侯在沛延身旁,只是不近公务。”
方焕头也不回地消失,下一秒,他又探头出来,一双眼灿若星辰:“谢瞿伯,love you!”说完,狡黠一笑。
人是打听到了,要见到却并非易事。
一是大哥沛延几乎是个工作狂,在公司待的时间比家里多。
二来,既是值外勤,必定跟随大哥出席外面那些事,周一到周五,方焕要上学,哪里见得到大哥。
功夫不负有心人,周五那天方焕下学特别早,刚到家就瞧见二楼转角处侯了不少人,隐约听见大哥在跟谁谈话,家里进出好多人,方焕本没有特别在意,转身上三楼时,瞥见一个身影,他退回去又瞧一眼,巧了,那人立刻避一步,似乎不想被他看见。
果然,再看一眼,他又躲一步。
廊道开了窗,这个位置紧挨花园,雨后空气湿润,芭蕉叶绿得发亮,薄光照进来,斜斜的绿光轻拢在半空中。
覃志钊抬眉,用余光飞快扫一遍,又迅速收回视线,定在原地不动。
总算逮住他了,方焕心想。
“喂。”方焕喊他,手里摇着钥匙扣,他还不忘侧身回看一眼,怕刚逮得人跑了。
从覃志钊这个角度轻而易举看见他的头顶——小小的个子,身上还穿着校服,白色短袖,深蓝色衣领,心口烙印着私立学校校徽,深色系五分裤,两侧扣着背带,背带交叉向上,延伸至他肩膀处,肩上还背着黑色硬牛皮书包。
再低头,覃志钊看见他穿一双短筒白袜,黑皮鞋,俨然一副乖乖学生模样。
方焕回头,撞见覃志钊正在打量自己,微微不悦,“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跑哪里去了?”
覃志钊不吭声,面色平静,完全记不起这桩事一样。
他装的。方焕也不生气,绕着覃志钊走,将他这个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仔细了,“听说你在家大哥身旁当值,平日工作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