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物语(43)
山风吹来,石天门如山帽一般耸立在高处。
深秋草木偏枯黄,天却亮得湛蓝,雷达站上面有个白色球,方焕打起精神来:“是不是快到了。”
覃志钊‘嗯’了一声。
“阿钊。”方焕喊他。
覃志钊侧过脸。
方焕觉得自己心跳很快,“上次跟你讲的事,你怎样考虑。”
白亚婕在前面挥手:“到了噢!”
覃志钊放方焕下来,很耐心地看着他。
方焕怕他想不起来,说:“去英国。”
覃志钊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给方焕,“擦汗。”
“阿钊,我同你说正事,”方焕皱眉,“你快答应,手续很好办,你只要点头就好。”
覃志钊静静地看着方焕,他们站在靠近石天门的地方,婷婷她们已经陆续走过去,好像还在感叹这个缝隙实在太小,女孩们笑吟吟的,说再胖些恐怕都要过不去了。
好像躲不过去了,覃志钊的喉结动了动,说:“在香港能陪着珍珍,阿忠也是,还需要人管。”
方焕当然有一车轱辘话等着他,但覃志钊不像是开玩笑,接着说:“我去不合适。”后半句他没讲,比如‘陪同少爷前去英国的,应该有更好的人选’,这些话化成一道深切的目光,坠在方焕身上。
等来等去,原来等到这样的答复,方焕怔了怔,心跳慢下来。
他径自往前走,还没有缓过来,总觉得按理说不应如此,他与阿钊朝夕相处,没有理由能阻挡他们继续同行,珍珍和阿忠是他的家人,但那又不要紧,他叔叔一直在港,照顾家人不是问题。
不合适。什么叫合适。
方焕不懂。
要过石天门了,缝隙真的很小,像从一座山辟出一道缝隙,窄得只能容下一人通过。
方焕总怀疑石天门太矮,太窄,让他高大又坚实的阿钊过不来。
他恨石天门,也恨阿钊,他想冲阿钊喊:你不要后悔!
若躬身,又或者稍微侧身呢,方焕回头,视线有些模糊,因为他发现阿钊落后了一大截,规规矩矩的,站姿笔直,忠实地站石天门入口处的地方。
可是好像也恨不起来,他有什么错,对自己尽职尽责,现下要去哪里尽是他的自由,裴多菲在诗里写:若为自由故,万物皆可抛。
巧了,他恰恰是个顺风顺水惯了的人,从小虽落个身娇体弱的毛病,却得方先生垂爱,在家里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何时撞过这样的南墙。越是得不到的,越要得到才好。
“阿钊,过来,”方焕回头,声音回荡在石天门中,风来了,吹得他背后发凛,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声音也纤弱下来,“你过来。”
覃志钊的身影嵌在石天门中间,先是探头看了看石天门内侧,再抬头,石天门向上呈现收拢的趋势,风带来岩石内壁的潮气,尘气裹挟着青苔气息,步步紧逼。
“我让你过来。”方焕单手撑在石壁上,再往前,便能看到大帽山山脉了。
覃志钊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似乎在微微出神。
石天门另一侧应该是极开阔的风景,能听见女主人在喊少爷,还让婷婷取出相机,似乎要给大家拍合照。他在想什么,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少爷当然耐心有限,见他站着不动,掉头就走,扔下一句:“覃志钊,你给我等着。”
方焕真想一脚踹在覃志钊身上,这个朽木疙瘩!
若换做旁人,只要惹得方焕皱眉,这人必得遭殃,Jonathan不就是最明显的例子,还是说覃志钊背桶装水背得不够多。好——好,他骨头硬,方焕不同他一般计较。
那天合照里没有覃志钊。也是方焕许多照片里,唯一没有覃志钊身影的一次。
覃志钊越是这样回避,方焕越是要搞个明白,反正只要他乐意,在家中当值的保镖任他差遣。若赶上覃志钊不在,他更有耐心等,他也打听清楚了,父亲确实交了一部分事给他,通常是些棘手的事,比如外账、地头蛇交易,黑白两道都沾点。
自从覃志钊不近方焕的身,私下里,他也抽烟,动作熟稔地掸烟蒂,跟一些方焕眼里的陌生人有交情,或是推杯换盏,事情办得很低调,也很利落。
方焕像往常一样坐在车里等他,忽然觉得覃志钊变得很陌生。
过了好久,覃志钊踩了烟蒂走过来,说话时明显站得比之前远,“少爷。”他说。
方焕侧过脸,为一句‘少爷’感到心冷,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下周二有空吗,”他看着覃志钊,单手撑住下颚,语气很轻也很闲,“我生日。”
覃志钊看了看腕表,今天是周五。
没等他回答,方焕强调了一句:“记得回家。”
车子要启动了,覃志钊赶在车窗合上之前,如实答:“下周二我要去小四楼。”他顿了顿,想问方焕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又觉得今天身上烟味大,索性沉默了。
小四楼是一座茶楼,地处大屿山半山腰,多半是先隐性富豪在里面谈生意,说里面有位风水大师很厉害,凡是在小四楼谈成的生意,没有不发财的。
车窗缓慢地放下来,方焕说:“那我就去小四楼找你。”
话刚落音,车窗继续往上合,直到彻底遮住方焕的脸庞。
随着汽车消失在视线中,覃志钊给徐从龙打电话,问周二的行程能不能推,徐从龙在电话里很激动:“当然不能啦,你以为泰国佬好弄啊,你不去谁搞得定,人家现在签单只认你。”
方家在海外有产业,最近经覃志钊手的,是一笔雾化电子烟交易。
这个东西不好拿在明面上讲,产业链尚未成熟,香港当前还未明确出台法规禁售,若要交易,一般从大陆运往香港,再从香港出境,分销至东南亚地区。起初他是从小批量订单跟起,没料到一个小小的雾化器竟能销量这么好,老板很看好,还讲重点不是雾化器,是把整个渠道打通,要有自己人。
覃志钊明白这里边的利害关系。
他对方家来说重要,否则方家不会把这件事交给他做;但也不那么重要,若他一脚踏空,锒铛入狱也未可知。大树底下好乘凉,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叫他做,他专心去办就好了。
“喂?钊哥?”徐从龙在电话那端喊他。
“欸,”覃志钊应声,又问:“下周二少爷什么安排?往常他生日会邀请很多同学到家里。”
徐从龙笑答:“你以为他还是小孩?下周二他要跟同学漂流,估计下午四点多就回来了。”
“我今天见到他了。”覃志钊说。
“叫你陪他过生日?”徐从龙语气很轻松,“那你陪他去咯。”
覃志钊皱眉:“话多。”
“噢噢……”徐从龙收起玩笑,“你怕抽不开身?还是要我帮忙?”
覃志钊‘嗯’了一声,“如果少爷找到小四楼,务必照看好他,事情办完我就来。”他停顿了片刻:“最好还是不让他来,这里很乱。”覃志钊语气听起来有点沉重。
其实方焕出国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今年夏天。
挂了电话,覃志钊心事重重,一个人坐在车里,点了火,但没开灯。
关于要不要去英国这件事,不止方焕亲自过问,其实瞿伯早早地跟覃志钊谈过话,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尽量让方焕出国前开心点吧。很快,车子启动,是开往中环的方向,车子最终停在商场的负一楼。
覃志钊第一次独自逛商场,要买什么才好,货架上的商品满目琳琅,他觉得都配不上方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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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还有一更~
第34章 伤透心
雨季比想象中来得要早。
香港整日阴雨连绵,中巴电台整日报道街面拥堵,交通轶事。
泰国人一到香港,便觉得香港阴冷,覃志钊让服务生送温水至酒店房间,泰国人连连摆手,说他们从来不喝热水。就这样,覃志钊只让人多送了几条披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