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畜生(29)
盛霜序眼睛里没有波澜,就平静地看着他,相比之下,沈承安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很快,沈承安就从这场眼神的对峙下败下阵来,他略显挫败地说:“老师,你坐下吧,我不会再锁着你了。”
自己该说一声“感谢”吗?盛霜序想,是囡囡的病换回了沈承安短暂的尊重和愧疚吗?可这样真的值得吗?他宁愿跪在地上被沈承安羞辱。
盛霜序顺从地爬了起来,他坐到沈承安身边,习惯性地打量他的眼色。
那双眼睛只有在黑夜中会生出些细微的差别——沈承安的左眼比右眼的颜色浅些,盛霜序最开始会有疑惑,现在的他已失去了探索真相的激情。
只是他现在不害怕了,以往他怕沈承安不快,都是偷偷地看,而现在,望着沈承安的眼神带着平时不曾有过的大胆。
沈承安很快就察觉到了盛霜序的视线,他挪开眼睛,不再盯着盛霜序看,说:“老师,这周六我带你出去。”
盛霜序一愣。
周六是圣诞节,也是盛语薇的忌日,盛霜序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他不理解沈承安想做什么,倘若是因为愧疚之心的补偿,要带他去逛街玩乐,盛霜序并不想在盛语薇的忌日里接受这样的补偿。
盛霜序有了前车之鉴,不愿违抗沈承安的要求,可他不知该如何委婉地说出自己的不情愿,沈承安不是高中时乖巧听话的学生了,他总是生气、不知道为何就会生气,叫盛霜序手足无措。
盛霜序酝酿了许久,还没开口,就听到沈承安说:“盛语薇,周六是她的忌日吧。”
盛霜序脊背一僵,他没反应过来沈承安的意思:“什么?”
沈承安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带你去看她。”
——他是怎么知道盛语薇的?!
盛霜序愣住了,他印象里自己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这个早死的妹妹,包括高媛媛。
他转念一想,像沈承安控制欲这样强的男人,恐怕早就把自己那点可怜的底细给摸清了,不光是盛语薇,还有他的学生宋玲雅,沈承安还有什么会不知道呢?他在沈承安面前已全身赤裸,还奢求什么隐私呢?
盛霜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个“好”。
到了睡觉的时候,沈承安都没再多说什么,盛霜序满脑子都是周六去墓园看盛语薇的约定,住进了囡囡曾住过的房间。
沈承安没有动里面的摆设,囡囡卧室里还堆放着她常用的东西,盛霜序蜷起身体,就仿佛女儿还会亲密无间地叫他爸爸,睁开眼睛,就只看见冷冰冰的墙壁。
她的女儿再也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了。
一想到这点,盛霜序就要因痛苦而窒息——他不配做囡囡的父亲,囡囡将因为他是她的父亲,而在心里烙上羞耻的烙印。
盛霜序失去了所有他爱的人,他的妹妹、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女儿。
他是如此孤独、且迷茫无助。
盛霜序的烟瘾突然犯了。
-
隔壁卧室的沈承安却做了一个隐晦的梦。
或许是因为盛霜序主动把手搭在了他的大腿上,引发了他潜意识中的浮想联翩。
梦里的盛霜序依旧温顺,温柔,甚至还带了点他脸上从未出现的妩媚和俏皮。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盛霜序,只有梦里的盛霜序会这样做,因为他是虚假的,只是沈承安下意识的幻想。
在沈承安的梦里,盛霜序叼着自己的白衬衫,领口一滩唾液润湿的水渍,他的腰比沈承安想象的还要细一点,沿着薄薄的腰线沟壑蔓延出圆润的曲线,他很轻易地就握住了它。
沈承安很少见盛霜序笑得这样开心,只有梦里的盛霜序是这副模样。现实里的盛霜序被他像狗一样拴在手里,踩在脚下,他总是哭,怯懦地求饶,他不会这样笑,也不会在那种事上表现出任何享受的模样。
梦里的盛霜序的哭泣带了不同的含义,他皱紧眉头,脸色潮红,泪水如珠子般从颊边滚落,在镜片上淌下一条模糊的水渍。
沈承安喘着粗气,怔怔地看着他,头脑发昏,全身像裹进棉花里。
他没做过这样的梦,他心里的阴影吞噬了他所有潜在的情感,叫他不敢在这方面有任何幻想。
醒来后的沈承安依旧是孤身一人,他平躺在空旷的大床上,屋外的大雪压碎了枝头,发出树枝断裂的响声。
咔嚓、咔嚓,闹得沈承安再也无法入睡。
沈承安猛地坐起身,用手撑住额头,粘腻的汗水打湿了他的指端。
他无法控制地去回忆那场梦的细节,却没有一丁点儿熟悉的作呕欲望。
——为什么只有盛霜序是不一样的?
沈承安从没在韶清身上产生过这样的情绪。
他绝不会承认是自己犯了错,他试图用恨意去解释自己的愤怒,一切都是盛霜序自找的——他离他越远,他就无法克制地想要去伤害他。
但沈承安不能将这一切自圆其说。
他早就无法掌控一切了,从对盛霜序的性欲依赖起,他就堕入了已遗失多年的、欲望的深渊。
掌控欲只会叫他越发气急败坏。
梦中那个放荡的盛霜序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沈承安懊恼地抹去额头上的汗,喉咙干涩发痒,脸颊火烧似的滚烫。
他要去餐厅倒一杯水喝,他需要冷静。
沈承安走出卧室时,冷风穿过他单薄的睡衣,冻得他一个哆嗦。
客厅的落地窗大敞着,外面还在下雪,风挤进了室内每个角落,吹得遮光的纱帘七扭八歪地乱飞,发出布料展开绷紧的砰砰声。
外面的世界白银素裹,雪地反得天空整片红光,沈承安在白茫茫中看到了个模糊的瘦削身影。
第36章 青蛙
他顾不上寒冷,快步走了过去。
盛霜序裹着厚外套——他从衣帽间偷来的、沈承安的黑色毛呢厚外套,厚外套相较盛霜序大了很多,将他从头裹到了小腿,他曲腿坐在阳台的走廊处,纤细白皙的脚踝裸露在外,双脚被冻得通红。
盛霜序指间夹着一只烟,火星忽明忽灭,他安静地吸了口烟,并没意识到沈承安已经发现了自己。
风扫过雪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盛霜序胳膊搭在栏杆外,随手抖了抖烟灰,冒着火星的烟灰从烟头扑棱棱地落到栏杆下,融进雪里,直至看不见。
盛霜序从始至终都微微仰着头,沈承安的目光从他的喉结滑动,落到那双吐云吐雾的唇上,盛霜序每次吐烟时,嘴唇润润的,看着很软。
沈承安心跳开始加速。
但这里实在是太冷了,他不得不打断沉迷于自己的世界里的盛霜序。
沈承安哑着嗓子说:“你大半夜坐在这里做什么?”
盛霜序吓得一个激灵。
盛霜序就是趁着沈承安睡下,才有了偷偷跑出来抽烟的勇气。他被房东赶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了,甚至没有厚点儿的外套,他想出来看雪,便只能借了沈承安的穿一穿,没想被抓了个正着。
他的烟瘾从未如此强烈,近乎席卷走了盛霜序的理智——他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冲动,可他忍耐不了。
只有他点起烟,烟雾缭绕中,他才能在恍惚中看到盛语薇的脸,他即将要去扫墓的、妹妹的脸。
他不敢直面的罪恶,都会随着盛语薇的忌日一同席卷而来。
他戒断已久的烟草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犯瘾。它既是毒药,也是解药。
偷穿别人衣服不是什么好行为,盛霜序应当立即走回去,脱了还给沈承安的,但他只是慌张地拉紧厚外套的衣领,来不及抖的烟灰从他指间滑落,落在了沈承安的衣角,黑色的毛呢就溶解了烟灰,黏了几个很难掸去的、灰白的点。
盛霜序一动不动,垂着头向沈承安道歉,说:“对不起,我烟瘾犯了……”
沈承安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波澜,他没有说话,视线却顺着盛霜序裸露在半空中的、纤细的颈背望,他的视线穿过毛呢大衣与皮肤的夹线,借着雪地反射的光,提取到黑夜里黯淡的红色——那是一只被衣物压褶的蝴蝶结,沈承安最熟悉的款式:他为了羞辱盛霜序,亲自挑选的红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