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畜生(21)
沈承安狡辩说:“你这不是爱,你只是把他当做父亲了。”
韶清摇了摇头:“沈承安,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夸赞过你的眼睛,但你能分清对我的爱是感激、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的刺激新鲜感吗?”
沈承安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除了上帝,忘记一切。”韶清在胸前画了一只十字架,是开玩笑的语气,可他的眼里没有笑意,“你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发疯。”
这是他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韶清日记中最后的绝笔。
——“除了上帝,忘记一切。”
韶清忘不了,当他发现自己对盛霜序的幻想破灭后,他决定带着他心中破碎的石头,奔赴死亡。
他的爱偏执而病态,从未获得任何人重视、关注的他,想用自己的死,为盛霜序刻下一道刻骨的伤痕,这是韶清一生中最后的挣扎。
他失败了。沈承安很清楚,时间一久,他的死成了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了盛霜序写过无数板书的粉笔末,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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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霜序痛苦地捂住脸颊。
沈承安说得很隐晦,他在有意避开韶清对盛霜序的情感描述,这依旧刺激到了盛霜序。
盛霜序说:“我……我那个时候确实接受不了,我也不想他变成那副模样。”
盛霜序竭力叫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隐晦的、无法去除的烙印却接连印在自己的妹妹和学生身上,乃至以后都将伴随他一生。
沈承安沉默了一会儿,猛地钳住盛霜序的下巴,逼迫他仰起头与自己对视。
盛霜序红了眼眶,他没戴眼镜,度数也很深,眼睛对不上焦,便水汪汪地将视线投在沈承安模糊的脸上。
沈承安静静看着盛霜序。
他的老师很瘦,脸上的肉却很软,小巧的下巴卡在沈承安的虎口,就像只温顺的绵羊,被沈承安揪了毛发也忍着不作声,只轻轻地哭,软绵绵地依附在他怀里。
沈承安很少和盛霜序说这么多话,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要说很多平时不愿说的话。
沈承安说:“老师,你总做些自以为对我们好的事情,你根本不了解你的学生。”
“我是如此的信任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弃了自己的诺言,我祈求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还是给我妈妈打了电话。”
“因为你的那通‘好心’的电话,我被丢去治疗中心一年多,我妈妈把班里合照里韶清的头像剪下来,送给我的医师,说他是我的淫乱对象——想逼我去爱上女人。”
沈承安没有细说,他不想细说,也羞于去说,仿佛因此会暴露自己的软肋,他们用各种手法摧毁沈承安心目中的韶清,一遍又一遍地叫他承受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与摧残。
“你满意了吗?盛老师,我很安全,我现在不能爱上任何人了,听到男人的声音就能叫我吐出来。”
盛霜序明明在落泪,眼睛仍旧干涩,他想象着沈承安的痛苦,试图与他感同身受,他哽咽地说:“我……对不起。”
他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单薄地重复“对不起”。
对于沈承安来说,盛霜序的对不起没有任何意义。
沈承安不想再看盛霜序懦弱哭泣的模样,他刚松开手,两条纤细的臂弯就蛇似的缠住了沈承安的腰,盛霜序缩在他怀里,尽力收紧手臂。
沈承安与盛霜序相贴之处隔了层薄薄的睡衣,却像什么都没隔,他的皮肤火烧似的滚烫。
盛霜序的泪水浸湿了沈承安的胸膛,潮湿而温热。
“沈承安,你对我做什么都行,”留给沈承安视线里的,只剩盛霜序白皙的后颈,他垂着头,头发软软地贴在皮肤上,“我该拿什么赔——我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第26章 噩梦
沈承安出奇地没有想呕吐。
他将一切痛苦摊开,说给他的老师去承受,他的愤怒也平息了下来。
盛霜序的身体如此柔软,叫他无端地联想起了那日牵着他离开小巷的手,就是这样的手,正紧紧贴在他身上。
沈承安的手指不经意落在盛霜序腰侧,等自己察觉后,又猛地弹开。
沈承安别开脸,却没推开盛霜序。
“让你听我的话,这些都是合同的内容,你不用再说一遍。”沈承安有点别扭地说,“睡觉吧,老师。”
盛霜序生着病,又耗尽了精力,沈承安去卫生间清理毛巾后,盛霜序便已蜷在床角熟睡过去,他总睡在地上,躺到床上时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占用太多的空间。
沈承安安静地躺到盛霜序身侧。
沈承安的心脏还因为激动而强烈地跳动着,盛霜序很安静,身上散发着熟悉的皂角香气。
沈承安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
他回到了学校的天台,韶清坐在天台的围栏上,纤细的腿在半空中晃动,宽大的校服袖口系在腰间,随着风空荡荡地飘。
沈承安早就不是学生了,梦中的他也西装革履,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梦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以前的韶清,八年后的他看着八年前的韶清,心中五味杂陈。
八年的时间可以磨平一切,此时的沈承安几乎体会不到最初那对韶清单纯的恋慕,他被太多的怨恨和痛苦占据,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夕阳的余晖下,韶清的头发泛着暗黄的光,他忽地转过头望向沈承安,泪水从眼角滑落,在白皙的脸上印了条明亮的泪痕。
沈承安从始至终都不了解韶清,他不懂韶清宁可去死的偏执,他只能把这一切归结到盛霜序身上,掺杂着他的嫉妒和无奈,还有被背叛的痛苦。
沈承安还想将韶清救下来,想要说“不要”,喉咙里就像被塞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口——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韶清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
沈承安猛地冲了过去,试图抓住他的手,就在触碰的那一瞬间,韶清的手指就如颗粒般四散分开,最初是他的手指,身体的消弭蔓延至手掌、手臂,沈承安还是发不出声音,他随着惯性一头栽了出去,身体随着韶清从高处一同跌落。
韶清身体化作无数颗粒,萦绕于半空中,沈承安随着下落穿过了他破碎的身体,刹那间韶清彻底消失殆尽,清冷的嗓音环绕在沈承安的耳边:“你抓不住我的。”
沈承安封锁的喉咙才终于在这一刻解放,他大吼一声,整个世界瞬间崩塌,教学楼、夕阳如碎片般剥落,沈承安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他在这一刻落到了底端。
一束光线从他头顶照射,他身上的西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脏兮兮的病号服,蓝白的条纹扎入他眼中。
沈承安太熟悉这样的场景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梦魇,他崩溃地捂住脸,想要从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中挣脱而出,双脚却被紧紧锢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无人握持的透明针管自动扎入他的静脉,梦本是没有感觉的,他却能体验到那顺着血管流淌的黏腻腻而冰冷的触感。
他被治疗所关起来后,被迫接受了很久的激素注射治疗,玛利亚还需要他结婚生子,故而注射的计量并不大,却足以叫他在男孩子最躁动的年纪失去任何欲望。
沈承安已记不得他究竟打了多久的药,停药后的他也逐渐恢复正常,人却仿佛被永久地禁锢在了那个如同监狱般阴暗潮湿的治疗所地下室里。
他像狗一样被拴在了病床的栏杆上,手里只有一把剪刀。
寂静的黑暗中,响起沉重缓慢的脚步声。
那是沈承安噩梦将至的倒计时。
“救命……”他明知自己逃脱不了梦,恐惧还是引得他无力且绝望地在梦中呼救起来,“有人吗?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对了,沈承安的手中多了一把剪刀。
可他不想要这把剪刀。
剪刀无时无刻不占据他的回忆里,它现在很干净,沈承安却手上充斥着血淋淋、黏腻腻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