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雨(33)
一中明珠。
纪真宜捧着两颗毛茸茸的胖笋笑得直打跌,蹲在地上,“一中明珠,是你们一中的明珠吗?我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瘦猴气得作势要踹他,情绪不怎么高地瘪着嘴,“搞得我看见他都有点怵,人家是一中明珠,老子他妈是鱼目混珠,跟矮他一截一样!而且,他成绩那么好,又傲得要命,我总以为他挺看不起我们这种……”
纪真宜笑饱了,站起来很哥俩好地搭上他肩膀,“看不出来,你心思还挺敏感的嘛,不会,他人很可爱的,走走走。”
瘦猴连忙闪开,嫌弃地拍拍胳膊上沾着的土,“你那几个破笋拿远点,把爸爸衣服都蹭脏了,痒死人,抠抠搜搜的,丢了不行吗?”
谢桥今天一早就回学区房了,叶莺莺和许意临前天飞瑞士,许意临父母定居苏黎世,叶莺莺肚子四个月,胎位稳定,许意临不放心,随行带了两个医生。
他们当然想要带谢桥去,但谢桥说不去,找的借口是学习。
叶莺莺向来觉得儿子大了,沉稳又独立,做不了他的主,却还是来劝了他。学习要紧,也要劳逸结合啊,瑞士的雪山特别漂亮,宝宝不是喜欢雪吗?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谢桥当时没说话,心里其实已经松动了,叶莺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哄过他。在他“长大”以后,除了纪真宜,再没人这么哄过他。
他想了想,站起身出门去。叶莺莺正坐在楼下沙发上吃甜品,惊喜地叫许意临,“宝宝好像在肚子里踢我!”
许意临初为人父,愣头小子一样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叶莺莺肚子上,故意板着脸,“不准踢妈妈,坏宝宝。”
明明我才是宝宝。
谢桥怔怔看着,转身回去了。
他去干什么呢?她言笑晏晏挽着自己的新丈夫,肚子里怀着即将诞生的新宝宝,光彩照人地走进新家庭里,加一个他显得多格格不入。
叶莺莺把儿子寄放在哥哥家,开开心心和丈夫去了苏黎世过年。
谢桥在舅舅家住了两晚就走了,被强行留过,还是执意走了,找的借口又是学习。
他一个人回到这个学区房,没有纪真宜,也没有祝琇莹,这里空落落的,只装着一个拧巴又幼稚的谢桥。
纪真宜一进门,在玄关往屋里眺了一眼,自己在那念叨,“一中明珠在家额。”
瘦猴正换鞋,没听清楚,“什么?你说什么?”
纪真宜把两颗笋夹在肘弯里,食指比在唇前,突然正色,嘱咐他,“别出声,等下不准出声听见没?”
瘦猴摸不着头脑,黑眼珠圆溜溜的,“干嘛?”
纪真宜压低了声音,“嘘!”他蹑手蹑脚往谢桥房门口走,头偏一偏,示意瘦猴,“跟上来。”
瘦猴将信将疑地跟上,左顾右盼,在后头嘟哝,“你真住这啊?怎么跟个贼似的?”
纪真宜立在谢桥房门口,低咳了两声,狡黠地看着瘦猴,突然软着嗓子叫起来,“啊,哥哥,要死了,别在这搞我,嗯呜,不要……”
瘦猴差点吓哭了,“你!”后半句被纪真宜的眼神逼得活活吞回去了。
坐在书桌前的谢桥浑身一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头看向房门,瞳孔巨震,小红嘴唇抿成一线,手里的笔生生让他握折了。
门口还在叫,放荡又无耻,“哦,哥哥手好大,好爽,别摸那,唔——”
谢桥拳头都要捏碎,忍无可忍地拉开门,一下撞见纪真宜那双得逞含笑的眼睛,和一旁上蹿下跳竭力想捂住他嘴的瘦猴。
恭候多时的纪真宜明知故问,“小桥在家呀?”
瘦猴被谢桥眼风一扫,手立马举起来了,面红耳赤,战战兢兢地解释,“小桥……呸呸呸,谢桥,不是我,我真没有,我我我是冤枉的。”
纪真宜蹬开瘦猴,敷衍得就像丢一张擤过鼻涕的卫生纸,“行了行了,你没利用价值了,回吧回吧。”又无视瘦猴出门时的叫嚣和骂骂咧咧,“终于舍得出来了?”他提着两颗毛茸茸的、还沾着泥的新笋,挑着眉得意地对谢桥说,“来小桥,哥哥给你露一手。”
事情反转得太快,谢桥仍然无法判定眼前到底是不是幻觉,他木偶似的走到厨房门前,闻到那里传来烹饪食物的香气,温馨热闹的人气顿时盈满整间屋子。
他忽然有一种家的感觉。
然后他们对着一盘烧成黑干的竹笋炒肉吃了顿饭。
“怎么样?菜硬吧?”纪真宜把所有没烧糊的笋和肉都捡进谢桥碗里,张罗说,“别客气啊小桥,多吃点多吃点。”
纪真宜手撑着下巴专注地看着他垂着睫毛,一口一口吃着,“小桥不高兴啊?怎么了?”
这对他来说其实太好猜了,大年初二所有人都忙着阖家团圆走亲戚,谢桥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来学区房,还能为什么,不就又被他天真的妈“抛弃”了吗?
真可怜,他,瘦猴,谢桥,三个人,都那么可怜。
谢桥沉默地吃着饭,既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跟没问他为什么回来。他面不改色地把纪真宜夹进碗里的笋和肉全吃了,又不声不响地起身,抬步回房里去。
软底拖鞋踩在地上,无声无息,他突然听见纪真宜在身后说,“小桥,我们私奔吧?”
谢桥脚下一顿,惊魂未定地转过头,看见纪真宜大大方方地站着,脸上是笑,好像给他抛出了一个天大的诱惑。
第二十七章 私奔(1)
谢桥上了火车都没缓过神来,他竟然真的丢下碗就和纪真宜跑来火车站了,大过年的坐票都没弄到一张,搞了两张站票死活挤上来了。
纪真宜好骄傲,像个报复,“她们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她们了,谁怕谁?我们走,让她们哭去!”
不顾一切,说走就走,任性的,恣意的,自由自在的。
让他头脑发热好像是纪真宜的专属,谢桥每根血管都是亢奋的,看着窗外飞快往后倒去的山峦与城市,心脏快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们站在两个车厢衔接的过道,随着前行发出“叽嘎叽嘎”的摩擦声,摇摇晃晃,人也跟着微微颠簸。
周围的人稍微空下来,他们就偷偷接吻,他低下头去,碰到纪真宜柔软湿润的嘴唇,上下含着抿一抿,又迅速分开。亲密无间,恍若一体,毫无芥蒂,真像一对私奔的小情人。
纪真宜刚开始还拦,说小桥不要这样,谢桥把他腕子捉在手里,弓下身不管不顾地亲他。
谢桥第一次没把自己困囿在低落里,纪真宜带着他从现实逃跑——不高兴的时候我们就去做高兴的事。
原来还可以这样?
除了接吻,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宣泄心底那股濒临界点的激越和澎湃。
他们斜靠着车窗,他指着窗户对漫不经心的纪真宜说起随着行程渐变的地貌、地势、气候,他说季风说洋流说人文,一改沉默,声音低而清朗,娓娓道来,非常悦耳。
纪真宜半弯着眼抬头看他,冬日傍晚的阳光洒进来,照得瓷白的一张脸柔腻漂亮,难得没有不耐烦,只慵懒地笑着,“你不是理科生吗?”
谢桥给他戴上羽绒服的帽子,“你会考的。”
纪真宜将头抵在了他肩窝,脸上有笑,很温顺的样子。
谢桥呼吸到一种前所未有自由,就算是火车内浑浊酸汗的空气都不能阻止他。
他觉得好,这趟火车,这个车厢,这块地方,这个人,都再好不过。
甚至纪真宜提出来要找列车员弄个座,他都说不用,他不觉得累,他觉得快活,那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成了一片云般的快活。
纪真宜十一点就困得睡过去了,被谢桥揽在怀里抱着。他很久没有抱过纪真宜了,隔着过大的羽绒服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瘦弱,密茂的睫毛垂盖着,一张脸白得生命体征都微弱。
不知道途径哪站,吵吵嚷嚷涌上来许多人,有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提着行李箱上来,看见他们的姿势,两眼亮得好比探照灯,偷偷用手机镜头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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