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雨(21)
他自己给自己鼓了掌,说做就做,两手叠在一块,影子投在地上成了只西方龙,笨重地飞来飞去,他用明显忽悠人的语气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恶龙,它是一条胖胖的黑龙,长着倒霉的一张窝瓜脸。它贪吃又爱钱,常年飞在天上寻找人们掉在地上的硬币,它自以为所有它飞过的地方都是它的王国。”
因为常被妹妹赖着讲新鲜童话的关系,纪真宜对这种胡编乱造早有心得,他把哄孩子的那一套用在谢桥身上。
“也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高贵美丽的公主,风是他纤软的发,呸,他的发好比纤软的风,眼睛湛若蓝海,鼻子嗯……很挺,樱桃小嘴,他就是受到所有臣民爱戴还有基金会的小桥公主!”
“恶龙在‘巡逻王国’的途中,就是捡硬币,听到大家对小桥公主的聪慧与美貌夸赞不已。于是对小桥公主的美貌起了歹心,飞了三天三夜去见他,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它决定把小桥公主抓回它装满财富的洞穴里。”
纪真宜“操控”着他那只胖龙飞到谢桥额头那,“啄”住他一戳头发。
谢桥好看的眼珠往上溜,努力去看清捉住自己的那条“恶龙”。
“爱女心切的国王心急如焚,派遣了成百上千的骑士并且招募了许多傻逼哼哼的王子前去送死,全被龙张嘴一把火喷成了羊肉串。”
谢桥有点想问,人怎么能成羊肉串?看纪真宜口若悬河不容置疑的样子,识趣地闭了嘴。
“此时,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一位叫真宜的骑士,对恶龙喷的羊肉串垂涎已久,于是他踏上了寻找羊肉串顺便拯救公主的路途……”
道路两侧密密的灯盏,像一群被固定来为城市发光照明的萤虫,疲倦又无可奈何的璀璨着。
他和纪真宜在这些人工萤虫铺成的冷光中穿梭着,月色濛濛乳白,整个夜晚都澄明而温柔。
纪真宜的嘴油乎乎的,嘴角还沾着孜然,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他说了一个三岁小孩都嫌蹩脚的故事,偏偏眉眼多情,神情灵动,一举一动都可爱。
一时间,谢桥觉得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都可爱。
他被这场拙劣的,不知所云的手影摄去心魂。
他已经听不见纪真宜在说什么了,只看见那两瓣狡黠的坏嘴灵活地一张一合,心脏满涨得连跳动都钝重,供血不足导致四肢郁软,眼前一阵阵的黑——这一定是某种可怕疾病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征兆,他预见了将长久与这个充满羊肉串味的冬夜如影随形的自己,谁在他心脏里不停开枪,让他心跳声这样响?
他想吻他,吻他服帖的软垂在后颈的黑发,吻他费力比划的漂亮手指,吻他用力思索的微微发皱的脸。
他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像一个笃定的预判,像一个悲伤的讣告。他说,你完蛋了谢桥。
“前面一直没有提过但是因为剧情需要就莫名其妙地出现的巫婆对骑士说,‘英勇的年轻人,我不得不告诉你,世界上只有我知道打败恶龙的方法,如果你想拯救小桥公主,’”纪真宜为自己这场精彩绝伦的手影想到一个绝妙的结尾,没憋住自己先得意地窃笑出声,咳了咳神秘兮兮地说,“那你就讨好我一……”
与此同时,谢桥低下头去,沉默地吻住了他这张油腻腻的,充满羊肉串味的,喋喋不休的嘴。
第十七章 完了
纪真宜率先推开门,屋子里还暗着,他按开了墙上的灯,在客厅里扫视一圈,“哟,还真没回来啊,爱情果然让人盲目。”
谢桥浑浑噩噩,这一路上好像腾着云彩,听他这么说,视线恍惚一暗,真就“盲目”了。
纪真宜大喇喇地踩着鞋跟换了拖鞋,想着谢桥还没吃饭,声称要给他做一个工序繁杂的大菜,手一挥,颇有大将之风地吩咐,“小桥去拿两个蛋来,再拿一罐你的旺仔。”
谢桥喜欢旺仔牛奶,因为甜。
纪真宜看着面前的烤箱如临大敌,手托着下巴犯难地踱来踱去,还不忘交代谢桥把蛋打了。
“咦?”谢桥看着壳里一下滑出来的两个蛋黄错愕地眨了眨眼,正苦恼的纪真宜凑过来,“哇,双黄蛋啊小桥,厉害!”说着眉开眼笑地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谢桥心里百花齐放,脸上装模作样,很矜持地闭口不言,又打了一个蛋,结果又滑出两个蛋黄,他自己都惊了。
纪真宜对这种小概率巧合表现出来的惊喜比他要夸张得多,“你是幸运星吗?你是不是买的整蛊道具?给我看看你的手,你是不是接受过什么专业的打蛋培训,这是什么‘双黄蛋圣手’吗?说实话,你考试其实全是蒙的吧?结果一蒙一个准,一蒙一个准,能做学霸全靠你逆天的手气是不是?”
纪真宜围着笑嘻嘻地闹他。
谢桥考那么多次第一都没有像今天连续打出两个双黄蛋这样快乐。
他颔首看着玻璃碗里四个黄橙橙圆润润的蛋黄,笑了。
“决定了!明天我们就去买彩票,号你来说,两块钱我出,得了钱对半分,记得提醒我!”
谢桥面上不说话,心里的小人捣蒜般点头,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那中奖的钱也算共同财产了吧。他用筷子轻轻拨了拨碗里四个蛋黄,一时间都舍不得打散了。
最后还是纪真宜研究清楚了烤箱,过来用尽平生气力把鸡蛋搅出沫了,倒了一罐半的旺仔进碗里,剩下半罐塞到谢桥手里,“小桥喝。”
谢桥乖巧地含着吸管站在后面看着他来来去去的忙碌,觉得自己像个碍事又笨拙的新婚丈夫,足够新奇也足够甜蜜。
他小小地唆了一口牛奶,又体贴地把吸管递到纪真宜嘴边,纪真宜正把搅好的奶和蛋放进烤箱,张口就嘬了一口,“二十分钟,两百度,好了,烤好就行了。”
谢桥眉目无奈地看着面前的烤箱,这就是工序繁杂的大菜吗?
纪真宜拍拍手,“你别小看了这个,烤箱很难搞的,我琢磨清楚就是大功一件了。”
谢桥不舍地吸完了那残存的一点点牛奶,附和地点点头。纪真宜笑吟吟地看他,“刚才那个手影是我现编的,你没听出来吧,哈哈哈。”
当然听出来了。
谢桥不拆穿,他仿佛又看到纪真宜藏在身后的尾巴得意地翘起来,“我现在的文学素养不说高到绝顶,那也绝对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对了,你上回不是叫我看鲁迅吗?”
谢桥分神思索了片刻才记起这回事,那是当时为了应付纪真宜随口搪塞的,算不得什么正经推荐,“不,我……”
“果然信你的没错!我特意找了本鲁迅小众的书看,写得太好了,简直受益匪浅!”
谢桥意外又好奇,“哪本?”
“《鲁迅骂语》。”
……
“这不是鲁迅写的吧。”
纪真宜云里雾里,对这种不足挂齿的小疏忽很豁达,“是吗?不是他写的吗?没关系,反正里面骂人的话都是他说的,他可真会骂人啊,乐死我了。”
原来受益匪浅是学了很多鲁迅骂人的话吗?
谢桥只垂睫腹诽了一秒,抬头就撞见纪真宜阴恻恻睇向他的眼神,扯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拉,“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我就看不出来你在鄙视我吗?”又揉面团似的捧着他俊俏的脸往中间挤,颇有威慑力地朝他龇牙示威。
谢桥没跟上次一样闪开,他乖乖让纪真宜搓他的脸。并借着这个近在咫尺的距离和身高优势仔细端详纪真宜故作张牙舞爪的脸,还是那种沉重的仿佛失血过多的白,是真的瘦了,下巴尖尖,也就脸颊还蓄着点肉,浪了一天眼下青困,鼓着腮帮子对谢桥的脸作威作福。
纪真宜发泄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有点暴殄天物了,后悔地摸了又摸,生怕让自己给揉皱了,“多帅啊。”他仰头看着谢桥,眼里有些涣散的柔光,慢慢笑出来,“小桥要好好谢谢妈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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