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雨(3)
她走之前还搡了纪真宜一下,连带着眼神迫视,“人小桥学习多忙啊,答应来帮你辅导多不容易,你趁这个机会好好学点东西不行吗?过阵子集训去了,更加没空了!日子一天天的过,这么大了怎么就不知道懂点事呢?”
等她连磨带蹭地出了门,纪真宜才没了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他昂起头,掰开自己下嘴唇,露出红嫩水盈的口腔来,朝谢桥口齿不清地发牢骚,“啧,把我嘴都咬破了。”
怪不得刚才没找堆歪理来反驳他妈。
他仰视着谢桥,四肢舒展,弯弯的笑眼里像藏着软钩,“这么猛,怪不得那天敢趁我洗澡闯进去,哦?”
谢桥垂下眼帘看他,密茂的睫毛覆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纪真宜说话时轻凸的喉结上下游动,像一个鱼饵上的浮漂,在瓷白的颈间隐隐现现。谢桥伸出手,食指指腹贴着他好动的喉结滑了滑,五指张开陡然掐住他的脖子。
纪真宜原本以为他在玩笑,还想逗他几句,没想到谢桥霍地收紧了虎口。纪真宜身体一下紧绷了起来,双目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干……”
谢桥倏地收回了手,像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掩饰慌乱地坐在了纪真宜旁边的椅子上,“学习吧。”
第三章 瘦猴
谢桥昨天回来时忘了摘眼镜,眼镜盒落在学校,只好又戴过去。他眼镜度数不太高,一个两百多另一个一百多,课下不带眼镜也没什么障碍,只是偶尔会忘了摘。
他人长得白,不是纪真宜那种看上去让人心慌的苍白,是那种看一眼就让人心动的净白,带上眼镜时温润生光。他推着车从电梯里出来时,正好撞见还在楼下磨叽的纪真宜,一大早的不知道从哪弄来根雪糕在嘴里嘬着。
一见他就笑了,“我说怎么没在路上遇见过你,原来你骑车啊?”
谢桥这辆公路车是TREK Emonda SLR 10,去年生日收的礼物,很合他的心意。车身暗黑涂装,一件式全集成车把,全车重量不到五公斤,不说配置多牛X,单从外形看着就酷到没朋友。
这原本是他上下学的通勤车,只是现在住学区房几百米的功夫,就显得有点大材小用了。他也只偶尔想起来才骑一骑,毕竟这东西容易丢,还得在门口保安室放着,到底是喜欢。
“这弯把真帅。”纪真宜上手摸了摸,他显然是个不识货的,张口就问,“小桥带我一程好不好啊?”
公路车当然是没有后座的,纪真宜说带他一程估计就是冒险踩在后轮芯突出来的螺丝上,这样不仅非常危险,而且对车架和轮组牙盘都伤害巨大。
“不好。”他看了眼纪真宜,“时间来得及。”
纪真宜显然也就这么一问,并不是真的想搭这一程,权当逗他说几句话。也不纠缠,咬了口雪糕,一手揣兜里笑着说,“好吧,我走了,小桥路上小心。”
就这么几百米有什么可小心的。
纪真宜很散漫,这还不是一种能靠外在衣饰遮盖的散漫,就算他校服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别人看着也照样觉得这人没个正形。这种散漫萦绕在他周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懒懒洋洋,整个人都仿佛没有实体。
谢桥骑上车,看着前方的纪真宜叼着那只雪糕温吞地磨蹭在上学的林荫道上,干瘪的书包垂吊在身后,书包带扣得很长,书包随着前行懒洋洋地左右荡着,没有回头。
谢桥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赛场上从来风驰电掣的TREK让他骑出了屈辱的龟速。他像个地下党特务不动声色地尾随着纪真宜,他直到现在也说不清昨晚为什么突然掐住纪真宜的脖子,就像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背后——或许只是想观察他。
他漫不经心地跟着,看见纪真宜毫无预兆地蹲了下来,低着头十分痛苦地蜷在那,没吃完的雪糕都戳到了地上,足足蹲了一分来钟。
谢桥差点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刚要冲上去,就看见纪真宜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拍了拍膝上沾的土,两手揣进兜里慢慢吞吞地接着往学校去。
险些冲上去救人的谢桥茫然地愣在那,等纪真宜走远了,才到刚才纪真宜蹲下的地方——看见一个黑麻麻的蚂蚁窝。
纪真宜刚在这用雪糕喂了蚂蚁。
他发誓再也不观察纪真宜了。
七点的日头刚刚开始灼人,拐个弯到了进校园的长道,高三生们套着千篇一律的老土校服熙熙攘攘地汇在这,整条路上都是各种小吃早餐混杂的香,很憋闷却又很朝气。
恍惚间谢桥再抬头,纪真宜旁边已经围了几个人了,有说有笑,一群人勾肩搭背、你推我搡地往校门去。
谢桥握着弯把,TREK终于得到了该有的尊严,从他们身边擦过去飞也似的进了学校。
艺体班现在的人也不太多,多数七月份就去参加集训了,动作快点的五月份就去了,剩下一堆本校集训的体育生和零星几个耗着的艺术生。纪真宜在这个班说混得如鱼得水不为过,至少每回谢桥在学校里见他周围都是呼朋引伴的一圈人,有两个次次都见的熟面孔他无意间都记住了。
这俩熟面孔一个就是瘦猴另一个是小马。纪真宜调侃说,不知道的以为要组团西天取经呢。瘦猴这嘴笨的万年灵泛一次,“可不是嘛,加上你这个猪八戒就齐活了。”
纪真宜阿弥陀佛,“悟空,切莫在为师面前胡言乱语。”
瘦猴和纪真宜算是旧相识,他俩小时候住一栋楼,是一个沙坑里撒尿和泥堆城堡滚弹珠的交情。只是后来瘦猴家里发达了,理所当然搬走了,俩人阴差阳错也有交集,一直就熟稔着。
小马是高水平运动员,篮球队的,本名倒不俗,叫马盛淇,瘦猴这嘴坏的一直管他叫马仔。小马毕竟是打篮球,个子高人长得也俊俏,这个“小”字实在有辱他的体格,但他性格斯文温敦,比较腼腆,也不计较别人怎么叫他。
说纪真宜和小马多熟倒没有,熟得是瘦猴和小马,他们俩经常连体婴一样,除了训练的大多数时候都形影不离。纪真宜来了以后,瘦猴爱缠着他,小马当然也跟着,男孩子的友谊中间多个人少个人没多大关系。
体育生早上训练,早自习只有几个还留校和在本市集训回来偶尔上课的艺术生昏昏欲睡地举着本书,整个教室都回荡着纪真宜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众女,群小,指小人们。蛾眉比喻贤才,谣指诽谤,琢指谗诬,嫉,嫉妒。坏女人们嫉妒我的风姿,造谣说我非常淫荡!”
他全然入戏旁若无人,后面一个想补觉的兄弟被他魔音摧脑,简直痛不欲生,奈何两人课桌隔得太远,只好在班级水群里声讨他,“@对方正在偷人,哥们能别读了不?一大清早的,你比装修队还扰民呢。”
可惜纪真宜那厢还陶醉在《离骚》的自恋里浑然忘我,压根不知道这茬。
于是,早训摸鱼的瘦猴义不容辞跳出来,“我操你妈!贾程你干嘛,几个意思啊?”
那同学摸不着头脑,回,“我什么几个意思?”
瘦猴的脑回路向来比常人强几个次元,“你凭什么不让他读?是不是欺负他!?”瘦猴一贯嚣张得另辟蹊径,“@时髦的老菜头@时髦的老菜头@时髦的老菜头,快来呀!这里有人校园霸凌,欺负新同学,管不管了还?你不管我管了啊!”
莫名其妙惹一身骚的贾程攥着手机目瞪口呆,满脑子卧槽,心里何止一万句傻逼要送给瘦猴。又后知后觉,这特么不是水群吗?班主任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偏偏他在这恨得咬牙切齿,满脑子官司。一无所知的纪真宜还在前面铿锵有力地,“坏女人们嫉妒我的风姿,造谣我非常淫荡!”
是小人们嫉忌我的贤能,反而造谣诬蔑说我是淫邪的人!
贾程闭上眼,竭力压抑自己的“儒雅随和”。
姗姗来迟却还是来了的老菜头在群里首先批评了瘦猴破坏班级团结,小题大做,恶霸做派,挑起班级矛盾,凡事付诸暴力。总算最后迷途知返,知道用正当途径维护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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