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橘(89)
离家出走那一次,或许是他和哥哥分别最长的时间。但是大约心中总存着一个想法,自己是主动离开的,想要回过头的机会随时都有,于是也没有太难过。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原来说过再见之后,是真的有可能要等待很久,才会真的再见。
猫猫的寿命很长,那么几百年的空隙里,他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久很久。
但是人类不一样。
所以相比起猫猫,人类才对离别这件事情更加恐惧。
中意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点,但是好像又陷进了更大的困惑中去。
他还没有和祁郁好好聊过关于生命的问题。隐隐约约的,他猜到祁郁同自己的想法大约不一样。
哥哥埋下的考验在祁郁心中生根发芽,结果会如何,他和哥哥都猜不到。
在最终落地之前,或许,他不应该去对祁郁做出任何的干涉。
像是哥哥说的,每个人类和猫猫都有自己选择的路要走,没有谁一定要为了谁停留在某个地方。
最重要的还是要开心。
他是因为觉得开心才留在竹溪镇的,祁郁也是因为开心才喜欢他的。
所以如果有一天,谁因为不开心而离开,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最起码此时——中意拨了拨仓鼠的滚轮,在心中想——他还是在开心着的。
那大约还可以再多停留一些时间。
对待明天没有办法的话,那就留到明天再去想吧。
***
那天之后,中意和祁郁之间还像从前一样,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关于年龄的谎言好像被祁郁很好地藏了起来,一点都没有让人察觉到过。
日子还是像从前一样一点点地度过,一人一猫,外加一只猫猫哥哥留下来的仓鼠。
对于那只仓鼠的存在,祁郁实实在在唏嘘了好一阵。
一只猫,养了一只仓鼠做宠物,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买来的这只仓鼠很乖,不吵不闹,每天只知道在笼子里吃饭睡觉,无聊了就出来跑一跑滚轮,或者在木屑堆里打几个滚,自己傻乐着玩儿。
中意有时候好奇,会把它从笼子里拿出来,放在掌心上。不知道仓鼠能不能闻到猫猫的气息,总之就是很乖,被摸一摸脊背上的毛毛,就会变成扁扁的一滩,眯着眼睛,很安逸地呆在手心里。
于是中意给仓鼠取了个名字叫做饼干,并盛情邀请祁郁一起来摸。还买了一把很小的梳子,每天都要把仓鼠接出来认真地梳一梳毛,再重新放回去。
原本买仓鼠的初衷是为了让猫猫练习捕猎技巧,但大约是对中意身上的气息太熟悉的缘故,祁郁把仓鼠放到草坪上几次,这小玩意儿都精准地朝着中意所在的方向跑,直挺挺地把自己暴露在猫爪底下,根本就用不着捕猎,猎物自己都送上门来了。
一来二去,中意也懒得抓它,变成猫无聊的时候拿爪子拨一拨,当作毛线球似的玩儿,玩儿够了再叼着放回笼子里去。
祁郁有时候盯着这只小仓鼠,几乎要怀疑这小家伙儿也有什么非凡的智慧,或许某一天也会“砰”地一下变个人出来。
当然,这一看法遭到了中意的坚决否认,甚至还抽出空,十分严肃地专门为祁郁上了一堂课,以此来告诉对方猫猫在动物界是有多么的聪明和特殊,才能掌握这样的变人技巧。
“不会有别的动物再变成人了喵,”中意拿直尺很轻地敲一敲祁郁的手心,教育对方,“只有猫猫才会这么伟大的。”
“狗狗不行,仓鼠也不行。”
当天中午,为了表达自己对猫猫种族无意冒犯的歉意,祁郁特意在热可可上拉了花,做了一个翘尾巴的小猫咪形象,傲娇可爱,和中意上次在窗边坐着看蝴蝶的神态一模一样。
当事猫表示十分满意,一整杯热可可下了肚,嘴唇上沾了一圈晃眼的白,于是又被祁郁借这个理由,按在桌子边亲了很久。
趁着祁郁出门去超市的时候,中意从厨房切了一小段芹菜去喂仓鼠,观察着后者拿牙齿窸窸窣窣地啃芹菜杆,抿了抿唇,仿佛讲什么秘密一般地,对着仓鼠饼干小声抱怨,说祁郁就是故意的。
自己才不是因为嘴巴上的牛奶没有干净才被亲,是人类本来就想亲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诡计多端,还总是在猫猫身上打坏主意。真是太过分了。
在外的人类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家中的猫鼠同盟联合反对,在超市买好食材之后,想了想,又顺道往宠物店拐了一趟,买了几袋子宠物鼠专用的蔬果干。
自家猫猫不爱吃猫粮,一口都不肯碰,养的仓鼠倒是不挑食,符合作为仓鼠物种的基本食谱。
大包小包地带回家后,东西就暂时放在了储物柜里。某一天,祁郁打开柜子,准备拿出来喂仓鼠时,才发现所有的蔬果干竟然都神秘地消失不见了。
猫猫作为这个家中的头号嫌犯,理所当然地被首先排查了一遍。
“你是说,蔬果干都是仓鼠自己吃完的?”
“对的喵,”中意坐在沙发上,一边点头,一遍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一旁的仓鼠笼子——里面的仓鼠饼干还在欢快地跑着滚轮,对这一口骤然落在头顶上的黑锅懵懂不知。
“它最近变得特别能吃,”中意信誓旦旦地对祁郁描述,“每次都会吃一大袋子。”
“可能是因为到了磨牙期,所以精力比较旺盛。”
“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去一趟宠物店,多买一点回来。”
停了一停,中意又十分镇静地补充,“它好像比较爱吃草莓干和香菇干喵。”
“这样吗?”
祁郁靠在沙发边,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自家猫猫说瞎话,还腾出心思配合,“那秋葵干就不喜欢吗?”
“不喜欢,”中意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反驳,“秋葵很难吃,没味道。”
“那这么看,仓鼠和我们乖宝的吃饭习惯很像。”
祁郁拿食指搓了搓下巴,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顺带遮住嘴角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都喜欢草莓,还不爱吃秋葵。”
之前吃早餐的时候,盘子里所有的清炒秋葵都被中意挑了出来,堆在另一边碰都不碰。
他总觉得这东西吃起来很苦,还有奇奇怪怪的粘液,口感实在是奇怪极了。
“是……是这样的吗?”
中意结巴了一下,不由得轻轻在身侧攥了攥手指,“那可能是因为,因为我一直在养它。”
“所以仓鼠越来越像我,也没有什么问题的吧。”
“这个理由啊,”祁郁眯了眯眼,“好像也有一点道理。”
见他这么说,中意眨了眨眼,连自己也开始觉得理直气壮起来,“就是说嘛。”
“很有科学依据的。”
祁郁装作思索片刻,凑近了一点,带着笑,追问他,“那为什么,乖宝没有越来越像我呢?”
中意:“???”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掉进这人挖的坑里了,但是又不大确定。
祁郁继续说,声音里仿佛带了点微妙的苦恼,“我也在很认真地养乖宝。”
“是我养的不好吗?所以乖宝才一点都不像我?”
中意:“……”
他就知道!不安好心的人类!
“嗯?”祁郁见猫猫不回答,显然不打算轻易就把他放过去,笑着,又追问他,“乖宝觉得呢?”
“因为……”
中意搅着手指,努力编理由,“因为猫猫和仓鼠是不一样的呀。”
他指着旁边四脚朝天躺在滚轮里的仓鼠饼干,“你看,仓鼠是笨笨的,所以才会很容易变。”
“但是猫猫是很聪明的生物。”
“猫猫怎么会变得像别人呢。”
他决定倒打一耙,看了祁郁一眼,不讲理道,“就算变的话,也应该是人类变得像猫猫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