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橘(82)

　　“是可以一直开的玫瑰花，从一块石头里面挖出来。”
　　“而且是我自己亲手挑的石头喵。”
　　“还有很多这个，”他想起来另一样，没等哥哥开口，连忙跑回抽屉前，翻箱倒柜地又扒拉出来一个盒子，打开，献宝一样地亮在铣洛面前，“也是用那个石头磨的哦。”
　　“很漂亮，而且很圆。”
　　“可以在地上滚来滚去。”
　　“嗯，哥哥你可以挑五颗……”猫猫皱着眉想了想，还是有点轻微的不舍得，于是改口道，“三颗吧，当作我转送给你啦。”
　　“用爪爪拨拉着，很好玩儿的。”
　　看着满满一盒的翡翠珠子，连带着自家弟弟先前捏着的那朵做工精巧的绿玫瑰，猫猫哥哥很罕见地沉默了一瞬。
　　不比自家这枚小笨蛋，他是见过翡翠原石的。
　　这东西在猫猫族中虽然没什么用处，但在人类里面却是很风靡。
　　像这样漂亮的绿色并不多见。
　　上好的翡翠拿来当弹珠玩儿——有一说一，这个人类在自家弟弟身上的确挺用了些心思。
　　以及——他看了一眼懵懵懂懂，还兴致勃勃地对着他介绍弹珠玩法的弟弟，顿了一顿，悠悠地叹了口气，随手从碟子中叉了块苹果慢慢吃掉了——或许还真不能怪那人类隐藏身份。
　　都做到这份上，还当人家是个一穷二白的章鱼小丸子摊主，除了自家弟弟，大概也找不出来第二只这么没心眼儿的猫。
　　偷溜出来，能被祁郁撞见带回家，而不是落在什么居心叵测的人类手里某种程度上，这小笨蛋运气也还算可以。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铣洛揉了揉自家弟弟那不大聪明的脑袋，想了想，还是又加上一句，“也不要随便送给别人了。”
　　财不外露。叫不怀好意的其他人类看见，难保不会生出来别的心思。
　　当猫猫当了许多年，铣洛对人类这个群体向来没有抱多少好感，即便眼前这个……目前看起来还行，但也不能保险。
　　毕竟他可就这么一个弟弟，真要缺胳膊少腿了，就算把那个祁郁的腿卸掉，也不管什么用了。
　　“嗯，我知道了。”
　　中意很听话地把盒子盖上盖子，重新放回抽屉里收好，只在手中拿着那朵红绳穿着的玫瑰，用指腹很轻地蹭一蹭，带了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停了会儿，又挨去哥哥的膝边，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哥哥，”
　　“祁郁是不是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刚才和他讲话时候，人类的表情明显不太对劲。
　　哥哥帮他把猫耳朵变出来了，祁郁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平时这人看到耳朵，分明都是很开心的。
　　本来要摸摸他的头的，后来也没有摸。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祁郁看起来很悲伤，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很深的难过。
　　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是因为我比他要多活很久的原因吗？”
　　中意想不太明白，“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比他活得要久？”
　　可这不应该是件开心的事情吗？
　　如果自己早早就死掉，那祁郁就只剩一个人了，没有人陪，岂不是会更难过呢？
　　铣洛看着中意，没有说话。
　　弟弟虽然已经是三百多岁的猫咪，可变成人类，看起来总觉得还是很小。
　　人类中这样的外貌，大概还是在上学呢。
　　他变成了人类，却似乎没有学好人类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和真实的人类世界总是朦胧隔着一层。
　　祁郁大约曾试图将他拉进那个世界里，但也很难说得上是完全成功。
　　他的快乐和难过都直接纯粹，像是一泓清澈的湖水，一眼就可以瞧见底。
　　可人类不是这样的。
　　沉默片刻，他抬起手，轻轻地握住中意的。
　　“不是这样。”
　　他声音低低的，对中意解释，“他难过，可能是因为，他担心他自己死去之后，你会忘掉他，但是又担心，万一你忘不掉他。”
　　“可是……”中意仍旧是一脸困惑，一点都没觉得哥哥把问题解释明白了，“那究竟是想让我忘掉，还是不想让我忘掉呢？”
　　“而且，”他觉得祁郁很有些小瞧他的意思，“我记性很好的！”
　　“一百年前的事情都还记得，每次背诵课都会拿一百分。”
　　“怎么会那么快就忘掉他呢？”
　　“那，我大概回答不了你，”铣洛微顿了顿，而后对他讲，“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
　　“可以去问一问他。”
　　虽然，大概连祁郁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但是如果喵喵去问的话，他会说什么呢？
　　不知道为何，铣洛突然有些期待那个人类的答案。
　　这样的问题，从族中第一只猫猫和人类相爱开始，就一直流传下来。
　　在各自漫长和短暂的生命中，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从没有人类或者猫咪能给出固定的答案。
　　相爱的时候，所有的人类和猫猫都以为爱情是天大的事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消失的东西。
　　谁也不知道，构成巨大故事的基底本身，究竟是不是一个骗局。
　　潜意识里，铣洛不希望喵喵去受这样的苦。
　　他应该是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猫猫族里，遇到另一只橘猫，然后再有很多很多的小橘猫。
　　生活中只有猫草和小鱼干，没心没肺地快乐，平安地过完几百年寿命。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想，谁都不知道命运会走到哪里去。
　　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大概还要看喵喵自己的运气怎样。
　　***
　　真是好奇怪。
　　直到吃完饭之前，中意都还在思考哥哥讲的话。
　　他一直以为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猫猫。
　　所有的事情，只要拿去问哥哥，就都可以得到答案。
　　仿佛他第一次知道，哥哥不是万能的。
　　他被独自丢到了一个难题前方，没有人知道答案，只好凭自己一只猫猫去一点一滴地刨个坑挖出来。
　　所以大概太聪明了也不是件好事情。
　　哥哥是，祁郁也是，似乎都有比自己还要多许多的烦恼，眉毛会皱起来，想不明白，就自己为难自己。
　　明明还活着，大家却都已经开始担心死掉之后的事情。
　　多浪费时间呢。
　　他决定等到饭后，去找祁郁很严肃地谈一谈。
　　在不暴露猫猫族秘密的前提下，去问一问那个人类的看法。
　　多发愁一秒，生命中就会少吃一颗章鱼小丸子，这才是让猫猫最不开心的事情。
　　***
　　“哥哥，你这次来找我，还要走吗？”
　　中意咬着草莓尖尖，扭头问铣洛。
　　“多住几天，好不好？”
　　“你还有很多好吃的没有尝过喵。”
　　铣洛听他充满遗憾的语气，没忍住，假作生气地捏了捏猫猫的脸颊。
　　“我是来走亲戚的吗难道？”
　　“就不能是你和我一块儿回去？”
　　他又说，“我这次出来，就是来捉你的。”
　　“结果自己回去，把你留在这儿，那我还出来干嘛？”
　　“这样啊，”中意有点小小的惆怅，“可是我也还有很多好吃的没有吃过。”
　　“人类世界怎么会做那么多食物喵，吃都吃不完。”
　　“如果能够打包带回去一点就好了。”
　　铣洛：“……”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无可奈何地对自家弟弟讲，“我在隔壁租了个小院子。”
　　“放心，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走。”
　　“你还能再吃几天。”
　　“哇！”
　　中意这下是真的有些惊喜，“所以，哥哥你是在人类世界里有了一个房子是吗？”
　　铣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