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橘(80)

　　“那等你老了之后呢？死掉了，埋进土里了，喵喵又该怎么办？”
　　“他去你的坟墓上抱着石碑哭吗？”
　　“他会有多难过，他能够接受这一点吗？”
　　“你知道的，”铣洛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喵喵娇气得很，又爱哭鼻子，又很黏人。”
　　“从前在族里的时候，像是小尾巴一样，追在我身后跑。”
　　“不能没有人陪他的。”
　　“他还有几百年的寿命可以活，你忍心让他在以后每一个想起你的时候，都一直那么伤心吗？”
　　祁郁的呼吸微微一沉，下颌的线条紧紧绷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攥紧，那一处皮肤被按得微微发白。
　　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似乎没有。
　　一开始是不在意，等到了后面，就变成了不敢。
　　和中意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太好了，像是一块甜蜜的橘子软糖，吮了满口的甜，让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生怕动一动旁的念头，软糖就要化个干净。
　　人类大概都是有这样相似的毛病，只肯看向眼前，尝到一点甜，就急忙忙地吞下去，假装把不安的以后尽数忘光。
　　自欺欺人，不外如此。
　　祁郁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譬如，如果猫的一生那么长，那对于他爱上的人类，会不会也很快地可以忘记？
　　几百年的时光，这个世界上总会出现比章鱼小丸子更好吃的食物，能遇上比祁郁还要好很多倍的人。
　　他的猫猫很嘴馋，又没心没肺，是个撒娇鬼，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多得数不清的人类和猫咪争着来爱它。
　　它从里面挑挑拣拣，也许就遇到很多个，比祁郁好上许多的人类或者猫猫。
　　也许等到那一天，它就会很迅速地把祁郁和章鱼小丸子全都忘掉，开开心心地走进下一个小院子里，当另外一个谁的乖宝。
　　如果这样，那不是很好？终了一生，他和猫猫都皆大欢喜，谁都没有不开心过。
　　可是不会的。
　　他想——中意不会这样子。
　　他的猫猫不够聪明，单纯好骗，傻乎乎地就听信他的话，把非常宝贵的喜欢交出去，稀里糊涂就被人绑着在一起。
　　那样一双圆圆的眼睛，满满的装的都是他。
　　怎么会再喜欢上别人呢？
　　那怎么办呢？
　　祁郁苦涩地一笑——难道真的要很多年后，中意来自己的坟墓上抱着石碑哭吗？
　　可他舍不得。
　　只是想一想那样的场景，他连胸膛深处，都在微微疼痛。
　　猫猫哥哥的话是对的。
　　那不是一点点时间，是漫长的几百年。
　　不是再随随便便去豢养一个相似的人类，像猫猫爱看的霸总电视剧那样找一个相似的替身，就可以缓解的难过。
　　他只是看到中意掉一掉眼泪，就已经觉得心疼了。
　　铣洛站起身，将怀里的猫猫抱枕放去一边，目光自上而下落在祁郁身上。
　　他背着光，面上的神色模糊，叫人看不清楚。
　　“你大约现在是很喜欢我弟弟，”他对着祁郁讲，“如果这样的话，也辛苦你替他想一想。”
　　“他从来没有吃过苦头，从前最大的不开心，就是自己的小鱼干被别人偷偷吃掉了一半。”
　　“掂量一下你的喜欢，真的忍心让他变成那种可怜的模样吗？”
　　***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道小缝。
　　铣洛随手一推，另一只手熟练一捞，把猫在门后来不及后撤，险些摔了一跤的中意捞起来，反手合上了门。
　　“偷听多久了？”
　　他拿手指点一点猫猫的额头，顺手一挥，两只橘黄的耳朵尖儿就从后者浅栗色毛绒绒的发顶上冒了出来。
　　“耳朵收着，能听得清楚？”
　　中意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笑，耳朵尖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
　　“我还不会变出来嘛。”
　　他拿两只手抱着铣洛的手臂，把人拉到床边坐好。
　　“而且我很乖的。”
　　“都没有不听话跑出去打扰你们聊天。”
　　“嗯，”铣洛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在中意的猫耳朵上拨了两下，“可以。”
　　“看来离家出走一趟，还变聪明了。”
　　中意扁了扁嘴，觉着耳朵痒，忍不住晃了晃脑袋，“本来就很聪明。”
　　“别晃了，”铣洛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再晃就能听见里头的水声了。”
　　中意：“……”
　　秉承着和自家哥哥吵嘴也吵不过的经验，猫猫只是不乐意地鼓了鼓脸颊，很快就被别的事情转移走了注意力。
　　“哥哥，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就是电视剧里那种叫什么……”猫猫思索着人类的用词，“下马威？”
　　铣洛忍不住笑，戳猫猫柔软的脸颊，“还真学了挺多。”
　　“那是，”中意骄傲地讲，“我看的很认真的。”
　　“那里面，恋人第一次见家长，家长都要给一个下马威的。”猫猫若有所思道，“可能是结婚前的必要步骤。”
　　“这样对方才会对自家孩子好。”
　　“才多大就想着结婚呢？”铣洛故意板起脸，“这么不喜欢和哥哥在一起？”
　　“没有呀，”中意眨一眨眼，耍无赖道，“是你自己讲的，我可没有讲。”
　　“而且你都给他下马威了嘛。”
　　“我看人类的电视里面，下马威之后，就应该准备彩礼和嫁妆，然后准备结婚入洞房来着。”
　　铣洛：“……”
　　“没有嫁妆，”他恨恨地伸出手，按着自家弟弟的脸颊，往中间挤了挤，把后者的嘴唇挤成一个圆圆的“O”的形状。“给你装半斤小鱼干，爱要不要。”
　　“要！”中意“咻”一下躲开，又讨好般地，在哥哥颈窝里蹭了蹭，“哥哥做的鱼干最好吃！”
　　铣洛不为所动，淡淡撂了一句，“比章鱼小丸子还好吃？”
　　“好吃一百倍！”
　　猫猫笑嘻嘻地表忠心，说完，顿了顿，一双圆圆的猫眼骨碌碌转了两圈，又问，“哥哥，你刚才是不是吃人类的醋了呀？”
　　“人类有什么醋好吃？”
　　铣洛不为所动，硬梆梆地反驳，“我养了你三百多年，他才养了几个月。”
　　“我为什么要吃他的醋？”
　　“噢。”中意眨了眨眼，乖乖应了一声。
　　——明明就是吃醋了嘛，还嘴硬，好不诚实一只猫。
　　“哥哥，你刚才为什么要骗祁郁呀？”
　　中意岔开吃醋话题，往自家哥哥身边凑了凑，拿手掩着嘴，神神秘秘地小声开口问道。
　　“你听出来了？”
　　铣洛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那怎么不冲出去拆穿我？”
　　“那我向着你嘛，”猫猫的声音又软又乖，“你这么讲，肯定有你的道理。”
　　“我万一说漏嘴了，那计划不就失败了？”
　　——到时候这个罪名肯定又要落到自己头上。
　　“还挺机灵。”
　　铣洛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看来心眼儿是长了不少。”
　　“不过，”他话题一转，紧接着道，“你怎么知道我骗人了？”
　　“我不记得你从哪里听过伴侣这件事。”
　　猫猫族存在了许多年，不是没有出现过和人类相爱的例子。
　　真要论起来，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只是少见一些，不为人知，才被铣洛刚刚拿出来唬人用。
　　“偷偷听过嘛，”猫猫没什么正形地靠在哥哥身上，懒洋洋的，“长老从前给高年级讲课，”
　　“我溜过去听了那么一点。”
　　“你为什么要骗他呀，哥哥？”他眨了眨眼，“是因为怕他知道了，再告诉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