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太子党(31)
就连一向被捧在崔怀德手心里的崔世光,也出来规规矩矩地像崔容行礼问安。
对这位庶弟,崔容并无多少感觉,大概客套了几句,就前去拜见老夫人。
夜里,崔容留下来吃年饭。
相比去年,这回的家宴显得十分耐人寻味——菜色不过寻常,众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半新不旧,连服侍的下人也少了许多。
席间的气氛更是压抑,除了崔怀德似乎努力表现得开怀,其余人都各怀心事。
崔容的目光扫过女眷的一桌。
只见老夫人坐在上首,神情淡漠中夹杂了几分风霜;陈氏据说身体抱恙,不能见风,没有出席;崔世卓的遗孀张氏抱着一双儿女,无悲无喜一脸木然;崔宝珍神色哀戚而委屈,却努力做出欢喜地模样;崔宝珍干脆低着头,根本看不见她什么表情。
“明年府上有喜事了!”注意到崔容的目光,崔怀德笑道:“你宝珍妹妹许给了林丞相家的大公子做续弦,六月里就要成亲。”
崔容闻言一愣,宝珍明年才十五,林丞相的大公子却已经三十有五。
且据他所知,林丞相府里可不是一潭清泉,林公子的原配去年说是急病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宝珍性子最是善良温婉,真嫁过去恐怕……
崔容看了崔宝珍一眼,后者咬着下嘴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他心中一阵烦闷,知道这门亲事恐怕又是崔怀德的主意——攀上林丞相家,崔府就多了一重保障。
崔容虽替宝珍不值,但却无立场阻止,只能暗自替她祈祷。
这崔府,愈发像一只吃人的怪兽了。
崔容只觉得多呆一刻也难受,好歹捱到吃过年饭,他便无视崔怀德的百般挽留,寻了借口匆匆离开。
因为这件事,崔容情绪欠佳,余下几日除了赴杨进的约,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自己宅子内。
但就算不出门,人情往来也少不了。实在躲不过,崔容不得不亲自招待;至于眼见他圣眷正浓才上门来套近乎的,崔容直接交给李福和宝儿解决,自己躲了清净。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原本杨进同崔容说好一同去看灯会,谁知前一日他派人传话,说承干帝突然派了公务要离京,崔容便一个人去无名酒肆坐了一会儿。
骆老板见了他,还是那副不冷不热地模样。崔容看惯了人情冷暖,倒觉得他这般始终如一也颇有几分可爱。
崔容照例要了一壶热酒,几个小菜,自斟自饮倒也惬意。
饮了几杯,崔容又想起去年此时,他与杨进也共饮于无名酒肆,还共同看了灯会。
现在回过头看,杨进那时已有几分推心置腹之意,只是崔容性子谨慎,只当是他交浅言深。
就着酒菜,崔容将与杨进相识以来的一幕幕都回想了一遍。他又想起杨进说过初次见他时的情形,他自己却没什么印象,就盘算着等杨进回来好好问问。
在无名酒肆消磨了大半个下午,崔容才起身回家。
街上仍有些许萧条,但多少因为上元节而热闹几分。看来去年粮荒带来的影响虽还未全部退去,但毕竟已开始恢复元气了。
崔容看着这副景象,心中忽然一动,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只能十分无奈地放弃。
回到家,宝儿报说今日有张请帖需要他过目。
崔容一看,是衣海澜邀他三日后酉时过府小聚——想来衣大人终于回府,看见了他留下的帖子。
崔容没有多犹豫就回复了,不说先前欠衣海澜的人情,单说同僚一场,衣海澜又是他上司,拜访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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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约定的日子,崔容带着礼物前往衣海澜府上。
衣府坐落在长安城最贵的地界上,崔容被管家引进去,一路只觉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显出主人超高的品味来。
虽已入冬,衣府的一大片竹林依然青翠欲滴,十分可爱。
崔容被引至竹林深处,远远见翠竹衰草间有一竹制雅舍,旁边一潭清泉淙淙作响,竟生生于长安城闹市中辟出一块清净地来。
“请崔公子自行过去吧,少爷就在竹屋内相候。”管家站定,指着那处雅舍对崔容道。
崔容见他称呼自己“公子”而非官职,便不禁猜测这次会面到底是什么性质。
这么想着,不一会儿就到了竹屋前。他还未敲门,里面衣海澜就道:“怀舟,请入内吧。”
崔容闻言一愣,接着推门而入,就见衣海澜正坐于屋内的小竹几前烹茶,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从容惬意。
衣海澜披着一件旧衣,头发随意束着,眉目低垂,相比在大理寺时,别有一番风流倜傥的味道。
崔容没料到是这番景象,他并不以为两人熟稔到可以如此随意,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便有些尴尬地站住了。
衣海澜抬眼一笑:“怀舟,不必如此拘谨,请坐。”
崔容见他举止大方,摸了摸鼻子,便到衣海澜对面坐下。
“前一阵子不在长安,累得怀舟数次奔波,这杯茶,是向你赔罪的。”衣海澜说着,将烹好的茶倒进面前的粗陶杯子里,递给崔容。
崔容接过,在他的注视下轻轻抿了一口。
“如何?”衣海澜问。
崔容叹了口气:“我不懂品茶,只觉得清香凛冽,回味悠长,与平日所饮不同。”
“怀舟如何说自己不懂,”衣海澜双眼微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此番点评,分明比行家也不差。”
崔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又摸不着头脑,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句。
两人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些话,崔容想问衣海澜为何离府这么久,又觉得有些唐突,便没有开口。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对于这位美人上司,他总有些看不懂、摸不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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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二月,正是青黄不接时,从西北边关传来急报——北方突厥进犯,已经攻至定州。大将军尉迟璋战死,定州群龙无首,仅靠着副将苦苦支撑,已是摇摇欲坠。
朝野为之震惊!
定州市西北要塞,说是大周朝的咽喉也不为过,若是定州一破,突厥便能长驱直入,直至长安。
五年前,突厥可汗身亡,其子都蓝一统草原各部,成了名符其实的王者。
然而与他的父汗不同,都蓝十分向往中原文化,一站稳脚跟,就像大周送来国书,称两国要永世交好。
承干帝当然不至于轻信他的话。
但这些年一到冬季,突厥虽也有散兵游勇骚扰边关诸城,但大多只打劫打劫往来商队,成不了气候,时间一久,边关军士不由自主放松了警惕。
他们原本以为这一年也会同往年一样,谁知到了二月,突厥大军却突然发难,打得大周朝将领措手不及。
大将军尉迟璋带兵迎战,原本是占着上风的;可是军中粮草不足,突厥又是有备而来,故意打消耗战,时间一久便败下阵来。
突厥大军狂风一般扫平了边关诸镇,最后围住定州。
定州城的军士拚死守卫,但城里存粮和军力都有限,僵持下去,破城也只是时间的事。
这都蓝十分狡猾,分明是算好了大周朝被粮荒耗了元气,无视交好之约,故意挑在青黄不接的二月起兵进犯,其心十分险恶。
但偏偏,大周就被捉住了软肋,现下形势已迫在眉睫,急需送去大量粮草,并派一位能征善战的新将军。
粮草不难解决,新将军的人选却争论不休。
大周的名将们都镇守在各处边关,朝中年轻有为的将领不是没有,但问题在于武将以尉迟璋为首,现下尉迟璋战死了,谁有本事一去定州就收服他麾下诸将呢?
群臣商议的结果,是派一名身份崇高的人同去定州坐镇。
二皇子杨时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但沙场并非儿戏,一去不回也不是没有的事。杨时惜命,并不是十分愿意冒这个险。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杨进忽然出列,单膝跪在宣政殿正中,朗声道:“父皇,儿臣愿往!”
第六十一章、生死之托
朝堂静了一瞬,立刻沸腾起来。
众臣用一种全新的、热切的眼神看着杨进,很快就不断有人出列附议——杨进身为皇子,身份足够尊贵,承干帝也对他素来信任;最妙的是,杨进与朝堂党羽毫无牵扯,他们不用担心让对方占了便宜,简直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承干帝没有出声,目光缓缓扫过堂下其他几个儿子。
大皇子杨安低着头,身形有些瑟缩;二皇子杨时目光躲闪,面露犹疑;四皇子杨禹适时地抚胸咳了好几声;六皇子杨济,才刚刚到能旁听朝堂议事的年纪,此时眨巴着眼睛,神情好似在看一场大戏。
承干帝神色无喜无怒,看不出什么端倪。等朝堂渐渐平静下来,他才道:“此事朕要考虑考虑,明日再议,先散了吧。”
众臣面面相觑片刻,见承干帝没有改主意的样子,也只能依次往外退。
杨进行个礼正要转身,却听承干帝道:“老五,你留下。”
有几人身形一顿,面上各有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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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府内书房,杨时沉着脸看着窗外,半晌转头对穆逢生道“原本依照先生的计划,我是该出这个头。不过此时局势微妙,贸然离京变数太大,因此犹豫了。”
穆逢生沉吟片刻,点头道:“殿下不必太过介怀,这也只是计策之一罢了。不过,还请殿下将今早朝堂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臣也好定下后策。”
听杨时说罢,穆逢生若有所思地低语:“竟是五殿下……”
“先生是否也觉得古怪?”杨时连忙问:“老五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是抽了什么风?难道连他也开始不安分了?”
穆逢生语带双关地说:“殿下到底也是皇家血脉……”
杨时闻言,眼眸中一抹厉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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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领兵去西北?!”崔容有些惊慌地看着杨进,后者方才的话犹如一记闷雷,直接炸在他心头。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而那个事实将他骇得面色发白。
上一世崔容重病之际,崔世卓喜欢时不时在他面前炫耀自己如何春风得意。他记得有那么一次,崔世卓隐约提到过这件事。
杨进边关大捷,一时出尽了风头,却在准备班师回朝之际,不慎被奸细投毒害死了。
当时,崔世卓是为了吹捧杨时的太子位天命所归,崔容不耐烦听,也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忽然想起,他只觉心惊肉跳,下意识就想阻止杨进。
然而当崔容的目光落在杨进坚毅中带着几许兴奋的脸上,又把话吞进腹中。
他太了解杨进的性格了,这样一个无所畏惧的男人,怎么可能因为“有可能”的危险,而轻易放弃一生追逐的目标?
其实不仅杨进,就连崔容自己也是如此,这令他放弃的话更加无法说出口。
“皇上已经决定了吗?”崔容涩然问。
杨进微微点头:“圣旨大概明日就能下。”
说完,他发现崔容神色有异,便问:“怎么,有何不妥?”
崔容怔怔看着杨进,他不能说出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斟酌片刻,只道此行恐怕凶险异常。
“富贵险中求,”杨进神色淡然,“我所图甚巨,自然也要冒非常之险。”
崔容早已料到无法轻易动摇他的决心,干脆直白地说:“怕只怕人祸……孤身在外、破绽极多,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杨进伸手抚上崔容的脸,在他唇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低声道:“你放心,我对此也并非毫无准备。”
崔容闭上眼睛与他唇齿交缠,在间隙中说:“昌明……归京路上你一定要小心,就连吃食,也莫要大意。”
杨进闻言去看他的眼睛,见那里面盛满了担忧,心下十分感动。
他虽然不知道崔容为何紧张至此,却还是十分郑重地应了,一边安慰地不停抚着他的背。
良久,杨进才再次开口:“我离京后,有件事要托付于你——旁人我信不过。”
崔容见他说得郑重,也收拾情绪等待下文,杨进却要他陪自己一同出门。
两人骑马行了大半个时辰,却到了一间十分僻静的小寺庙。
崔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杨进,后者上前轻轻叩响门扉,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个穿着青灰色僧衣的小和尚。
小和尚显然和杨进十分熟识,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施主来得早了。”
“我要离京一段日子,短则半年,长则三五年,以后两个孩子的事就要托付给我这位朋友了。”杨进侧身将崔容让了出来。
小和尚看了看崔容,又向他行了礼,然后将二人请了进去。
“来龙去脉,我回去再与你细说。”杨进在崔容耳边道。
崔容心中虽有无数疑问,听他这么讲也就暂时搁下,神色如常地跟着小和尚进了后院禅房。
不一会儿,门外想起了孩童清脆的欢笑声:“爹爹!爹爹!”
紧接着两名四五岁的男孩冲进来,一前一后扑倒杨进身上,闹着要抱。
这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竟是一对孪生儿。崔容细细端详,觉得他们眉目间与杨进颇有几分相似,心下便猜了个大概。
大周朝惯例,皇子一旦成年、娶妻纳妾,就会搬出皇宫自立府门。
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甚至刚满十六的六皇子,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而杨进却还居于宫内。
崔容原先就疑惑他为何迟迟不娶妻,甚至侍妾也没纳一个,后来两人互通心迹,此事便被他抛之脑后。
现在,杨进却忽然冒出一对双胞胎儿子,还这样小心翼翼地藏在庙里,背后一定有什么内情。
崔容不动声色,嘴角含笑地看着杨进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抱起来,问他们起居学问。
这两个孩子也十分聪慧,口齿清晰,答得有板有眼。
末了,杨进将自己要离开的事说了出来。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一人便乖巧地说:“爹爹放心,我和宣儿一定听容哥哥的话,乖乖等爹爹回来。”
两个孩子大概是见崔容年轻,便如此称呼。
杨进闻言动作一滞,却令崔容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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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之后,杨进才将当年之事讲给崔容听。
杨进生母当年是薛贵妃身边的宫女,因为生得美貌,入了承干帝的眼,春风一度生下皇子,封了个才人。
生产时,杨进生母落了病根,拖了没两年就去了,杨进便放在薛贵妃名下养着。
杨进幼时体质上佳,可到了十岁时候突然显出体虚之兆,隔三差五便要生病。
他在宫中没什么地位,一些小病就拖着了事。有位老御医大概是于心不忍,偶尔替杨进把脉,日子久了,遮遮掩掩地向他透漏了一点内情。
原来那段时日杨进的饮食中被人为地加了些东西,虽不致命,却能令他元精衰弱,危机子嗣。
——好在用药时日尚短,子嗣虽艰难,倒也并非毫无希望。
这手段太过阴毒,令杨进心中愤恨难平。
宫里从来不是清净地,然而杨进自认毫无威胁,却还是有人用尽这般歹毒的心思斩草除根。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发誓要一争高下。
到二十岁,近身伺候的一名宫女对杨进暗生情愫。
然而他生来对女子并无太大兴趣,心思又都放在挣扎求生上,便不曾回应。那宫女伤心之下,竟然用药设计了他,还一举得孕。
杨进本欲顺势纳宫女为妾,在得知她有孕之后,却不敢轻举妄动——若被当初那下药之人察觉,这宫女定然性命不保。
他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因此各位上心,想尽法子放那宫女出宫,找了处宅子养了起来。
谁知宫女竟怀了双胞胎,生产时就挺不住去了,这俩孩子还是产婆当机立断、剖腹救出来的。
之后为避人耳目,杨进就把孩子养在庙里,偶尔才去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