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太子党(28)
他怔了半晌,才提步往监牢走去。
重要人犯不明不白死在牢里,这件事的性质无疑是极为恶劣的,从狱卒到狱丞恐怕都难逃干系。
好在当值的狱丞头脑还算清楚,得知崔世卓的死讯后立刻将下令封锁监牢,谁都不的靠近;而晚上当值的四名狱卒,也被他第一时间分别关押,以备崔容询问。
而也正因为狱丞反应迅速,崔世卓身亡的现场才得以完整保存,没有被任何人破坏过。
崔容一进监牢,狱丞就连忙迎上,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昨晚崔世卓得了纸笔,又要了一盏灯,兀自俯在牢房内的矮几上,边喃喃自语边提笔往纸上写什么。
狱卒不识字,又觉得他那模样好像要发疯,心下害怕,便没敢多看。
子时狱卒换班,接班的还特地走到监牢深处往崔世卓的牢房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异常。
谁知早上送饭时候再看,崔世卓已经死了。
崔容听完不置可否,迳自走到崔世卓的牢房前,开门进去。
崔世卓跪坐在地、俯身先前趴倒在牢房内的矮几上,那姿势仿佛是写字到一半累了,趴着短暂休息一下。
他手边有倾倒的酒杯,杯中残酒尽数洒在旁边一叠纸上,将纸上字迹洇了不少,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一支毛笔滚落在地,划出的痕迹表明正是从崔世卓手中跌落的。
崔容小心避开残酒,倾身将最上面有字的一张纸慢慢抽出来,匆匆看了一遍--那是一张遗书。
遗书的确是崔世卓的笔迹,上面写着,他自觉罪孽深重,丢尽了崔府的脸面,唯有一死以全名节。
拿着遗书,崔容不禁皱起眉头。
他十分了解崔世卓,深知后者绝做不出自绝性命的事。何况先前崔世卓的样子,分明是已经准备招供,以换取活命的机会。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变卦自杀?
--这份遗书一定有问题。
崔容立刻下了结论。
他脑中下意识闪过科举舞弊案,那时也有位擅长模仿笔迹的高人,险些用一份假手卷陷害了崔容。
这份遗书,会出自他的手笔吗?
崔容并没有证据,只能将这念头暂且按下。但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令狱丞将崔世卓的尸首放倒在地。
尸首全身僵硬,说明崔世卓已经死了四个时辰以上。如果不是他口鼻溢出的鲜血,他面部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柔和,仿佛真是睡去了一样。
"叫仵作来。"崔容说。
狱丞领命,匆匆忙忙出去寻仵作,牢房内一时间就剩下崔容一人。
他没有耽搁时间,动作麻利地将崔世卓全身搜了一遍,果然从后者贴身衣服内找出一份口供。
这份口供详细说明了崔世卓受二皇子之命前往杭州的经过,的确是崔世卓的语气,只是尚未签字画押。
崔容犹豫片刻,捏住崔世卓右手食指沾了血,在他口供下方印了一个清晰的手印,然后小心地收了起来。
过了片刻,仵作赶到,将尸身查验一番,道崔世卓是中毒而亡。崔容指着酒杯,令其带去查明究竟。
半日后,仵作回报酒杯中残留的毒药非常复杂,他亦不能明辨,只是用残酒喂了一条狗,狗当场就倒地死了,可见毒性十分霸道。
至于酒的来源,有名值前半夜的狱卒供认其禁不住哀求,又贪图崔世卓许下的钱财,把自己的酒分了他一杯。
此外,后半夜当值的两名狱卒承认,换班时他们发现腰牌丢了,因害怕狱丞责罚,所以花了些时间寻找。
等他们找到腰牌回到监牢里,崔世卓已经趴在桌子上。狱卒以为他睡着了,没有多加理会,直到早晨才发现不妥。
崔容相信这次狱卒所言属实,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杀死崔世卓的人手段高明,并且对狱卒换岗的时间十分熟悉。
至于是有内鬼还是有奸细,因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似乎只能靠崔容猜测了。
不过还有一点十分奇怪,行事如此缜密的人,为什么会漏掉崔世卓身上的这份口供?
是疏忽大意,还是有意为之?
崔容在心中反覆思量,总觉得这种行事风格似曾相识。
他不禁冒出了冷汗——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一切。
这人就像躲在暗处的棋手,将所有人都视作他棋盘上的子,只是不知他这一局要的是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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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府。
杨时一夜没有入睡,他无视美貌侍妾们那楚楚动人的眼神,独自在书房呆了一夜。
天将将明的时候,杨时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来人正是那名善于伪造笔迹的文弱青年——他的正式身份,是杨时身边的一名谋士。
“先生!”一见那谋士,杨时便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压低了声音叫道。
那人不过二十出头,看上去年纪似乎比杨时还小 ,但杨时言语间仿佛对他极为尊重:“先生此行……?”
杨时没把话说完,那青年却懂了,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幸不辱命,殿下且放心吧。”
他相貌虽平平,但这一笑,却仿佛有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令杨时放松了不少。
“穆先生做事,素来高瞻远瞩。”杨时寻回了风度,从容坐回椅子上,又对青年比了个“请”的手势:“本应送先生去歇息,奈何我心中记挂,还是先请穆先生受累将经过细细说来。”
穆逢生行了个礼,然后顺势坐于杨进对面,将自己如何用腰牌调虎离山,如何令崔世卓喝下毒酒,如何用一封假遗书将现场伪造成自尽的事一一道来。
杨时听得满心佩服,末了忍不住问:“穆先生,他当真死透了?”
“这是自然。”穆逢生笑道:“‘牵机'一沾,断无活路,我是亲自看着他喝下去,安安静静地断了气。笔迹和细节也毫无破绽,就算有些小小的瑕疵,那也是大理寺治下不严,与殿下绝无关系——只要那位崔寺正是聪明人,崔世卓便只能是‘畏罪自杀 ’。”
听了这话,杨时终于确确实实露出笑容:“这一回,只怕老三绝无翻身的可能了。穆先生助我良多,他日若有幸继承大统,我杨时必百倍回报!”
穆逢生露出恰到好处的激动,纳身便拜:“臣此生惟愿辅佐良主,施展一身才学。得遇殿下,已是臣此生之幸了。”
杨时上前将穆逢生扶起,神色间俱是信任无疑,书房里俨然一副君臣际遇的美好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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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崔容将卷宗呈上御览。正如穆逢生所预料的,崔世卓的死因果然是“畏罪自杀”。
卷宗内,一应人证物证环环相扣,朱员外勾结苏北盐场贩运私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这案件背后的主使,卷宗内的物证也隐隐说明了什么。
承干帝挥退左右,翻开了卷宗。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狠狠将卷宗摔到地上,胸膛上下起伏,满面涨得通红。
许久,承干帝想开口叫李德宝,还未出声,就伏案急促地咳嗽起来。
李德宝闻声而入,一见殿内情形,立刻变了脸色,连声大呼“传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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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容在杭州整出了这么大动静,长安城里有能耐的人家都多少耳闻了一些□。
他刚回大理寺不久,承干帝就忽然病倒了,而且从宫里传出的消息,这病是怒极攻心所致,这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崔世卓被下了大狱的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崔府上下——毕竟崔怀仁在苏州,消息要比旁人灵通一些。
读完二弟信上的内容,崔怀德气得连连骂“孽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崔世卓吃了雄心豹子胆,竟做下这要杀头的勾当,甚至还会连累整个崔氏一族。
可不管再混账,崔世卓到底也是亲生儿子,总不能眼见着他送死,崔怀德打算拼着官职和脸面不要,去承干帝面前求求情,也许崔世卓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他并不知道崔世卓已经“畏罪自尽”,还当他被关在大理寺监牢内等着圣上裁决呢。
陈氏却有着不同的想法。
知道拿下崔世卓的不是别人,而是崔容时,陈氏眼前一黑,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
——崔容有多恨他们母子,崔怀德不知道,陈氏可是清清楚楚的!
落到崔容手里,不说徇私枉法,恐怕还要在火上再加几把柴火才肯罢休。只要崔容不松口,崔世卓根本是在劫难逃!
陈氏这辈子,只有崔世卓和崔宝珍一对儿女。崔宝珍早晚是别人家的,她指着崔世卓给自己养老送终呢。
而崔世卓从小也争气,在陈氏眼中简直是谁也比不上的好儿子。现在,她一手拉扯大的心肝宝贝眼看就要毁在那个贱婢的儿子手里,让陈氏如何不心如刀绞。
她一辈子瞧不起崔容,但到了这时候,陈氏也顾不得许多,竟打算舔着脸亲自上门寻崔容求情去!
第五十六章、圣裁
写完卷宗最后一笔,崔容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唤来书僮整理书案。
为了私盐案,他回京数日食宿均在大理寺。如今案子告一段落,崔容终于能回家了。
宝儿得了信儿,早早就在大理寺门口等着。
见崔容出来,他几乎直扑过来,抓着崔容的袖子,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少爷……你这些天也不回府,大理寺吃不好睡不好,少爷都瘦了……”
埋首案件这些日子,崔容身心俱疲,于是见了宝儿这般心思直白的模样,他觉得十分愉快,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少爷这不是信任你嘛!”
这话果然让宝儿开心起来,一扬小脸:“我可没有给少爷丢脸,铺子都管得好好的,不信少爷随时检查!”
“是是是,我知道宝儿最厉害。”崔容说着,弹了一下宝儿的额头:“家里这几日可好?”
宝儿本来正伸手揉着额头,一听这话,转着眼珠,支支吾吾地开口:“少爷……夫人这几日……”
他口中的夫人,指的自然是陈氏。
崔容闻言眉头一皱,大概猜到几分,许久才说:“走吧,回去看看。”
主仆二人快行至府门时,崔容便看见陈氏等在门口。
“我说了少爷不在,夫人不信,非要日日这般等候……”宝儿撅着嘴小声道,仿佛也对陈氏的行为十分不满。
本来也是,她有意摆出这般做派,不过是想低姿态地逼迫崔容罢了。
眼见崔容身影,陈氏按捺不住般向前迎了两步,随即又停下,双眼一直看着崔容,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等崔容走近,她张口道:“容哥儿……”
话没说完,却被崔容打断:“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
他的态度可谓十分无礼,陈氏一时不能适应,忍了又忍,才勉强挤出一笑容:“就随容哥儿。”
进了院内,宝儿上了两杯茶便退下,将崔容和陈氏二人留在房内。
陈氏此时而不再急着说话,端起茶浅啜一口,脸上表情忽然有些扭曲,半晌才咽下去,然后放下茶杯。
“我知道容哥儿不欢迎我,索性开门见山吧。”陈氏开口。
也许是尚不能适应身份的转换,她语气中还有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
陈氏也意识到了,咬着嘴唇顿了顿,忽然起身,“噗通”一声对着崔容直直跪了下去。
“我是做过很多对不住你的事,但你大哥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求你救他!”陈氏语调凄然:“只要你肯留他一条命,世子之位我们不要了!下半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崔容一惊,紧接着心里倒生出了积分佩服之意——虽然陈氏恶毒之事没少做,但对崔世卓倒是很尽到了母亲的责任,该低头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不过听到“世子之位”云云,他按下了扶陈氏起来的意思,坐在原处不动,只冷冷地、有些嘲弄地看着她。
陈氏见状,眼里泛出热泪,一咬牙低身对着崔容磕头。
她动作又快又猛,不一会儿额上就见了血,口中依旧不住哀求:“我求你救他!我求你救他!”
见她如此,崔容也不禁动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起来吧,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一切只能看皇上的意思。”
陈氏见他终于应声,哪里肯起来,反而仰头看着崔容,声音中满是希望:“容哥儿!你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只要你肯开口,你大哥一定有救!”
说着,她作势要上来抱住崔容的腿,唬得崔容连忙让开。
正在这时,门被突然推开,崔怀德满脸阴霾、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一见陈氏这副模样,他立刻怒道:“你这妇人成何体统,朝间之事岂是你能插手的,还不给我滚回府去!”
那声音,简直比冬日寒冰还冷上几分。
陈氏一听就尖叫,起身扑向崔怀德,又是撕咬又是拳打脚踢:“崔怀德!卓儿是不是你儿子!是不是!儿子都要死了,你不救他,还不准我救?!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她下手带着一股疯狂劲儿,眼见着崔怀德脸上就起了几道血痕。
后者一声痛呼,也动了真怒,下手便顾不上分寸,两人便撕扯在一处。一时间撞击声此起彼伏,连多宝格都在拉扯间被撞倒了,上面的瓷器“匡当啷”地碎了一地。
屋内动静太大,宝儿护主心切,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然后给这千载难逢的场面吓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只是该进还是该退。
崔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忽然有些意懒,索性抬高了声音道:“三日前,大哥就已经畏罪自尽了。”
这话让陈氏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她转向崔容,目光呆滞,仿佛没有明白他方才说了什么。
下一瞬,陈氏爆发一阵凄厉的尖叫,像疯了一样扑向崔容:“是你!是你害死了卓儿!”
崔怀德一个没拦住,竟然让陈氏挣开了。幸亏宝儿反应快,连忙上前死死拽住,才没让陈氏真的伤到崔容。
陈氏仿佛已经失了神志,虽被崔怀德和宝儿联手拦住,还是歇斯底里地挣扎着、试图伸手去抓崔容。
她眼神中全然是疯狂和怨毒,口中不时大叫“都是你!你故意害死了卓儿!我和你拼了!我要你给卓儿陪葬!”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半分侯府女主人的模样,俨然已经是一个疯妇人。
好在崔怀德还有几分理智,见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扬声叫来跟随的家丁,让他们捂着陈氏的嘴拖出去,把她塞进马车带回府中关起来。
崔怀德倒也不是不心疼崔世卓,只是他身在官场,自然清楚此事既是承干帝亲旨,那便毫无回转余地。何况毕竟是崔世卓犯案在先,因此崔怀德对崔容的责怪没有那般强烈。
等将陈氏处理完,崔怀德转向崔容,有些涩然地说:“你母亲一时伤心,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你大哥果然……”停了片刻,崔怀德开口问,不过始终没有说出那个“死”字。
见崔容点头,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崔容冷眼看着崔怀德,心里是压抑不住的鄙视。
陈氏虽然痛恨迁怒于崔容,但她有丧子之痛,崔容尚且能理解;反而是崔怀德这样冷静理智,叫人忍不住心寒。
当然,崔容一直都十分清楚,在他的父亲心中,儿子虽然重要,但排在第一位的,恐怕永远只有他自己。
果然,崔怀德沉默了一会儿,便对崔容说:“你大哥的事已经不能挽回,现在只能尽量保住崔家。你到底是崔家的人,这件事对你也并非全无好处……”
“父亲是户部尚书,我不过是个五品的芝麻官,”崔容不冷不热地回应,“这话就算要说,也该是我对父亲说吧。”
崔怀德吃了个不冷不热的闭门羹,倒也不怎么生气。也许是觉得崔容不过是一时气话,他只作语重心长状拍了拍崔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
等崔怀德带着人离开,崔府又重新安静下来。
崔容看着满室狼藉,不由揉着额角。
宝儿一边指挥小厮清理房间,一边眨着眼睛对崔容道:“少爷别气坏了身子,我刚才已经替你出过气了——我在夫人的茶里加了一大把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