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有园+番外(9)
待送走了杨嬷嬷,周辰回了趟翰林院大堂,和值夜的官员说了一声,然后回到门房处,问了问侍卫们的情况,选了其中一个,带着出了宫。
***
周辰一路来到了宵香院——这个他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与之有交集的地方。他也没打听,直接让带来的一个熟悉宵香院的侍卫在前面带路,二人悄悄到了长莺所在的三楼。侍卫在一处房间的门口停了下来,指着那门道:“这就是长莺姑娘的房间。”
那房间门口并没有值夜的丫头。
侍卫道:“殿下,属下敲门了?”
周辰沉默地看着房门,久久没有回答。之前那股子怒火邪火在来的路上已经下去了,直到此刻他才开始考虑自己这样做合适吗?庄南是卫国公府的少爷,已经十五岁了,虽说流连青楼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好事,但是并不犯法。闻者也不过说一声风流而已,谁又有什么资格制止呢?
是啊,资格,自己没有资格。不是家人,不是夫妻。
想到“夫妻”二字,周辰心中一痛,那是两个今生与己无缘的一个词。
周辰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做法是掉头就走,再次一点儿的选择是直接破门而入,揪起人就走。但是,周辰却觉得自己往后挪不动步子,往前抬不起右手——眼前这两扇门不是木门,而是两座石山,而且还是没有根基的石山,稍微一碰就能铺天盖地地砸过来。
侍卫奇怪地提醒道:“殿下?”
周辰回过神来,抿了下唇,眉间慢慢凝聚上坚定之色来,伸手至门上欲推,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位公子,您是?”
周辰和侍卫侧头,就见从楼梯口走过来一个少女,那少女圆脸圆鼻头,身材微胖,走路的姿势倒是娉娉袅袅,但怎么看都有一种圆润之感。
那少女走近了,屈膝福了一福:“小女子青鸢参见二位公子。公子可是要找这房中之人?”
周辰点了下头,并未说话。那侍卫是个有眼力见的,忙上前道:“请问青鸢姑娘,这里面可是庄三少爷?”
听到侍卫说出了那四个字,周辰遮在袖子里面的双手猛地攥紧了。原来,真正要面对这一切时心中是这般疼痛。
青鸢听见这话,很是规矩,也不打量二人,直接道:“这里面不是庄三公子,而是定远侯府的余公子。这两天庄三公子与余公子相处甚好,夜里余公子喝醉了在此间睡着了,庄三公子不忍叫醒他,就带着我家小姐去了别间安寝。二位要找庄三公子请随小女子这边走。”
周辰听见“不是”先是一喜,待听见“这边走”时又是一痛。庄南还真是在宵香院吗?
侍卫问道:“不知姑娘的小姐是……”
青鸢笑道:“自然是天下第一花魁长莺姑娘了。”
这下再无差错了,周辰一时间心神恍惚,想到的竟然是多年前庄南对自己笑的那一下,他想不明白,那样干净温暖的一个孩子,是怎么变成另一个人的?是的,另一个人,和本来的庄南完全不同、全然陌生的另一个人。
周辰无意识地随着青鸢走着,脚步有些凌乱,一边的侍卫也看出容王殿下不对劲儿了,心中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京城谁人不知庄三少与容王是一起长大的,感情深的估计亲兄弟也不如,现在庄三少不学好,小小年纪竟然夜宿青楼,当哥哥自然生气又失望了。这样一想侍卫倒是挺理解的,一边为容王的深情厚谊赞叹,一边主动替心不在焉的容王留心脚下。
二人随着青鸢一路到了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青鸢道:“就是这儿了,我家小姐长莺姑娘和庄三公子就在里面。”
侍卫好心上前要敲门,却听里面有声音传出,侍卫的手下意识停了下来,侧耳倾听里面在说什么。
“南郎~~你说要娶莺儿的,什么时候啊?”一个女声嗲声道。
另一个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清,不知说了什么,之前那个女声不依道:“哎哟,南郎,又让奴家等,还要等多久啊?是不是你家门槛高,奴家高攀不上?我只当个小妾还不成么?哎哎哎,你别摸那儿……啊……嗯……”再后来就听不清了也不能再听了。
侍卫面庞通红地后退了几步,面上尽是尴尬,他想说咱们等会再来却见周辰面色发白,右手按在胸口上。
侍卫直觉不对,忙上前扶住周辰:“殿下?!”
周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往来的方向走了两步,待走第三步时突然“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然后就晕了过去。
青鸢尖声惊叫了一声。
侍卫大惊,手忙脚乱地扶住不停往下滑的周辰。扶住了才发现他们三人动静太大,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楼道口还围了几个人。侍卫一咬牙,将周辰负在背上,分开众人夺路就跑,顾不上撞到了多少人,也顾不上众人辱骂的、呵斥得……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人发现容王在宵香院,否则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侍卫一路疾走,出了宵香院大门半里地才放慢了脚步。
他寻了处僻静的巷子,闪身进去,走到最深处,才将周辰缓缓放在地上。借着月光一看,周辰面白如纸,嘴角那一抹嫣红红的渗人。
侍卫有些慌了,这可怎么办才好,今晚容王只带了自己出来,如果自己不能将容王好好送回去,估计这条命也就交代了。侍卫急得团团转,离又离不得,走又走不开,这……他急得四处看,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但还真被他看到了什么:“庄编修!庄文少爷!”
侍卫压低声音呼喊道。
经过巷子口的几人听见这边的动静了,他们狐疑地退了回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庄文,庄南的大哥,如今的翰林院编修。
庄文先是狐疑,侧身慢慢带着侍卫们向这边走来,在距离周辰二人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侧过身,让身后的月光能照清窝在墙角的二人。待看清是谁时顿时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庄文扑过去扶起周辰,又见周辰一副命不久矣的面色,惊怒交加,厉声喝问那侍卫道。
侍卫正要答话,又被庄文阻了:“先别说了,你们两个去叫马车。你过来,帮我把殿下扶到路口。快!”
几人赶紧按吩咐忙活起来。
待把周辰抬进了马车,庄文也跟着进了车厢,还没完全爬进去就道:“快,去……去卫国公府!”
车夫应了声,马上挥鞭赶了起来。
马蹄声“得得得”地踏在板正的青石板道上,坐在车内的庄文托着周辰的头,防止他磕碰到车厢内壁。他不明白怎么转眼之间,周辰就弄成了这幅样子?不是说卫国公府有人来传信么,能出什么事让周辰火急火燎地出了宫,又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晕了过去?!
庄文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把这一切理清楚。
很快马车到了卫国公府门口,庄文撩开帘子探出身子对门房道:“福伯,是我,快开门。”
看门的福伯虽很是惊愕,不明白为什么应该在翰林院的大少爷突然深更半夜地回来了。但还是麻利地指挥门口侍卫开了大门,庄文也没下车,让马车直接开了进去,直到第一进院子的东厢房门口才停了下来。
庄文小心翼翼地将周辰从马车上抱下来,四下一打量,没看到大夫,气道:“看看大夫在哪儿,不是早就让侍卫回来通知了?怎么还没过来?!”说完踢开房门进了屋子。
☆、心思 三件事
被庄文这么一吼,已经陪着大夫跑到院子外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同时用力,一边一个架住大夫的两个胳膊将他架了起来,然后飞奔进了院子。
两个侍卫架着大夫,直到进了东厢房才停下来。那大夫是卫国公府自家的大夫,在府里待了将近三十年了,而今已经是个鬓角斑白的小老头儿了,他何曾被架起来跑过,此时又是惊讶又是疑惑,急喘了几口气,正要行礼就被庄文拦住了:“林太医莫多礼,快些诊断!”
林太医忙答应着,近前一看,竟是容亲王。因为周辰经常来卫国公府,林太医自然认得他。
林太医这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过去切脉。望闻问切一番下来,林太医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松了口气:“幸无大碍,殿下这是气急攻心吐血昏迷了,待我开了方子,先用文火煎着,待殿下醒来就服用一剂。之后老夫再来诊断,看看需不需要添减药材。另外,若殿下进餐,饮食上忌辛辣。”
庄文虽还忧心,但是“没大碍”三个字总算能让他舒了口气。
他只留了自己的贴身侍卫在房中伺候着,示意余下的众人都随他出来,然后带着今晚周辰带走的那个侍卫去了正屋仔细询问今晚发生的一切。
庄文先是听到侍卫说庄南青楼包妓。他自是不信的,自家弟弟是什么脾性他清楚得很,怎么可能做出这等风月之事。他料定此间必有隐情,此事放下暂且不提。
然后又听到今晚进宫报信的是庄南的奶娘杨嬷嬷。这就说得通了,周辰与庄南打小儿就感情好,听到这样的事,周辰能忍住不去找庄南才怪。
最后听到侍卫在青楼遇到的一切,尤其是看那侍卫面红耳赤地形容三人听墙角一事。庄文呆了一呆:“你确定那是小南?”
侍卫有些迟疑:“庄编修,属下并非常跟着殿下之人,并不了解三少爷。不过,那个长莺姑娘的丫头亲自领我们过去听的,屋子里的女子名叫‘莺儿’,口称那男子为‘南郎’。大体上是不会错的吧。”
庄文脸色黑了黑,这怎么可能?!但如果不可能,周辰又怎么会气的吐血?
庄文起身来回踱步,一时间脑子里乱作一团,不明白自己和祖父不在府中这短短一个月怎么就变风云突变了。正纠结着,听到侍卫敲门道:“大少爷,殿下醒了。”庄文忙将疑惑放下,快步走向东厢房,边走边吩咐侍卫去拿方才煎好的药。
进了东厢房,庄文第一眼就看见周辰苍白的脸色和黯淡无光的双眸,顿时心中一痛,他是周辰的伴读,这些年何曾见过周辰这般惨淡痛苦,心下对惹出这一切的弟弟也带了几分怒气:“殿下,你还好吗?你放心等小南回来我肯定好好教训他。”
周辰听到“小南”二字时身子僵了僵,唇色白的吓人,好半天才答道:“不怪他,可能是这些日子咱们为南方洪水的事连轴转有些劳累,今晚一着急就支撑不住了。不怪他……”
庄文看他现在还在为庄南说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内疚,深深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道:“不是我做大哥的偏心自己的弟弟,只是说实在话,小南真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听到的……”话没说完就被周辰剧烈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庄文忙上前去拍他后背。周辰摆手:“阿文,我有些累了,不如我们明天再说?”
庄文反应过来,连连道歉:“怪我怪我,殿下你喝点药,喝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庄文服侍周辰喝了药,看周辰朝向里侧似乎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面朝里侧的周辰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慢慢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墙壁,眼泪静悄悄地流了下来,没一会儿就浸湿了枕巾……周辰轻轻拉过被子盖住头,心中一片绞痛: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自己和庄南各自人生,再无交集。之前自己不来卫国公府、冷落庄南、不闻不问不就是为了断掉那个不切实际的念想吗?为什么现在庄南走远了,自己会这般难受……
……
周辰是在前年发现自己的心思的。那一年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件,父皇询问自己是不是应该考虑婚姻大事了,可有意中人。
周辰不知道为何那一刻脑子里浮现的竟然是那个柳叶眉、丹凤眼的少年。当时自己肯定惊呆了,因为父皇笑得很厉害,边笑边拍着自己的肩膀道:“看这样子,我的辰儿还没开窍啊!你和朕真像,朕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