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有园+番外(17)
庄雅拉下江嬷嬷的手,急道:“奶娘,你和我说,这是真的吗?”
江嬷嬷扶着庄雅一起坐下,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看着眼前这个少女,乌黑的头发,瓜子脸,远山眉、圆杏眼,樱桃唇,端的是娇俏漂亮,心中又是自豪又是心酸。自豪的是庄家有女初长成,这样的品貌在整个京城也算得上是百里挑一了;心酸的是小姐才十五岁,这就要嫁人了?还要嫁进皇家去,那岂是好相与的人家?深宫内苑的,连见一面都难,这样的富贵真是不要也罢。
庄雅只一眼就看出江嬷嬷在想什么了,顿时失笑,她靠近江嬷嬷那边坐了坐,依偎在嬷嬷身上,道:“奶娘,你莫要担忧,依我看啊,这事多半是不成的。”
江嬷嬷叹了口气,忧愁道:“哪里是小姐想得这般简单,皇家只要一道圣旨,就算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能如何。不过好在对方是容亲王,嬷嬷这些年也没少留意,容王为人很是不错,温润有礼,行事谦和,除了生在皇家这一样不好,其余的倒真是没得挑。”
庄雅嘴角抽了抽,看着江嬷嬷接下来就要盘算婚后如何了,一阵无语。好半天才道:“总之,成不了的,奶娘你就莫要CAO心了。”
听见这话,江嬷嬷从深思中回神,奇道:“小姐怎么这般笃定?”她见庄雅的眼神有些游离,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突然道:“莫不是小姐已经有了心上人?”想来也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让老太爷去请旨避过赐婚容王,毕竟老太爷和老爷夫人都不是能委屈孩子的人。
庄雅眼前浮现了一个人的面孔,脸上一红,又怕被奶娘看出来,连忙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没有的事儿,嬷嬷不要这样说。”
江嬷嬷见她这般神态,顿时觉得之前的猜测更像是真的了。
庄雅看她更加怀疑了,咬了咬唇,只得道:“我是说,辰哥哥对我才没有那般心思,他一直把我当小妹妹,估计这时候他已经和皇上说不要考虑咱们家了。”想到那天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庄雅越说越是笃定了。只是那事却不好与江嬷嬷说,只能这样安她的心了。
江嬷嬷见她神色不似做伪,将信将疑道:“但愿如此吧。”
……
果然,还不等二人回到卫国公府,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周辰议亲的对象定下了宋清荷。
☆、双绝 真庄南
庄南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宵香院三楼。
这是长莺的屋子。屋子很大,分隔成了五个房间。一间大厅,用于招待客人。一间书房,一间茶室还有两间卧房。两间卧房分别在书房和茶室两侧,分为内室和外室。庄南住下时会住在外间卧房,而长莺和丫头们则住在内室。
庄南现在就在书房里。
自从庄南常来宵香院之后,长莺就专门把书房收拾出来给庄南用。此时书房的摆设和卫国公府里的样子大体相同。一道屏风加一道珠帘隔绝开别的房间。一张书桌,两把座椅,墙上挂着书画,桌上堆着经史子集,旁边放着笔墨纸砚。
“公子,打扰了,用点茶吧。”长莺隔着门帘轻声问道。
庄南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长莺掀开门帘进来了,轻手轻脚地将茶点都摆放在一边的小案几上。抬眼看见案上的香炉里已经没了香烟,便又轻轻打开橱柜,从里面取出一只檀香木的八宝妆盒,启开搭扣,拿出两三段苏合香来,放进香炉里。没一会儿,香气重又升起,苏合香淡淡却轻缓的香气在书房中慢慢弥漫开来,闻者不禁心旷神怡。
庄南写完最后一笔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一个身姿窈窕、眉目如画的少女书房添香,秋季略显清冷的日光缓缓爬上来,在她身上笼罩出一个如梦似幻的光晕来,配上她身后的月亮门框,美好的像是一幅描摹嫦娥的水墨画。
只是各花入各眼,这样美好的长莺,看在庄南眼中,想起的却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犹记得,他与他也是这般共处一室,他看书他练字,他作画他提诗,他和他从来都分不清哪个他是他,那个他又是哪个他。只是后来,他和他终于泾渭分明地分清了彼此……
“公子?”长莺转过身,意外看见庄南眼神悲痛,不由得出声询问道。
庄南恍惚回神,见长莺看过来便也望过去。他之前一直没有仔细看过长莺的模样,此时一看倒真是姿色上佳,难怪宵香院会花大价钱将她培养出来,成了大楚第一花魁。只见她乌发如墨,心形脸,鸳鸯眉,大眼睛,一颦一笑都可入画,一喜一嗔都引人注目。庄南叹道:“长莺姐姐真好看。”
长莺先是一愣,而后掩唇而笑,眼睛都笑眯了,良久方止住笑说道:“公子真是说笑,若论容颜,公子敢在天下称第二,想必第一名也只能是见面不如闻名的九天玄女了。”
庄南被她这话说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也不再分辩,只是又道:“而今,长莺姐姐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模样了。”
长莺呆了呆,慢慢止住了笑,理理衣衫,忽然福身下去,行了个全礼。
庄南一时没反应过来,故而没来得及避开,连忙绕过书桌过来要扶,但又顾及着男女有别,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只是急道:“姐姐莫要如此,实在不敢当。”
长莺缓缓起身,眼眶发红,语带哽咽道:“公子大恩,长莺不曾正式道过谢,实在惭愧。”
庄南摇头:“话不是这般,当时我也是骑虎难下,幸而遇到了姐姐,才能侥幸顺利避开了灾祸,若要论起来,倒是我应该感谢姐姐,为了小生之事,白白污了姐姐清名。”
长莺连连摇头,眼泪再也忍不住,滑了下来。她虽然不知道庄南具体是为何要与自己做这场戏,就算连累了卫国公府声名也在所不惜,只是大体知道他是被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但是平心而论,当时如果不是庄南,自己落在谁手里都不会保全了清白与性命。她道:“公子救我于水火,大恩言谢未免敷衍,今后但凡有能用得上小女子之处,小女子万死不辞。”
庄南失笑:“好了好了,莫要这样,我能有什么需要姐姐万死不辞的请求,而今这样……而今这样已经足够了。”声音愈说愈低,庄南心知与周辰之事已经是个死局了,想也无用,便转移话题道:“姐姐来看看我这山水画得可好?”
长莺领他好意,忙拭干泪水,走上前来。本来长莺的打算是就算庄南画得再差劲儿,自己也要好好捧场。毕竟传闻中的庄三少着实是个不通文雅富家公子。只是没想到……
长莺手有点哆嗦,她惊讶地看着画卷上的水墨山水。山是远山,那种苍茫、雄伟的壮丽在纸上喷涌而出,人站在案前看画,却像是山在画中看人,不动声色之间就将人映衬地渺小了;水是近水,波澜壮阔,海浪迭起,波涛间的汹涌澎湃像是要将人拍翻过去。这样的情境,岂能是区区一个富家公子能拥有的胸怀与气势?!
再看边上的题字,饶是长莺见多识广,也不禁先在心底先赞了一声好!只见那字与世间流行的字体大为不同,不是中规中矩的方块字,也不是肆意凌乱的草书,这字风骨天成,一笔一划都带出一股子快意潇洒来,像是永远压不弯的脊梁,脊梁上是信马由缰的自在从容。这是自成一脉的大家之作。
题字写的是:一山一水一曾经,昨日今日终成空。我愿长拜跪佛经,换得明日水长东。(九卢献丑了~)
若非长莺亲眼看到庄南方才就是在画卷上提诗,若非此时画卷墨迹未干,若非落款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庄南”二字,长莺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张字画双绝的画卷是出自庄南之手。
长莺在宵香院学习书画十几年,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才成就了今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天下第一花魁,只是,今天却只是一眼,就败在庄南笔下。这还是那个卫国公府文不成武不就的庄三少爷吗?!民间流传的那些关于庄南的传言,从前是艳绝天下,而今是风月无双。却从没有过只言片语说起过,庄南,是一位书画双绝的才子,是胸中自有丘壑的有志之士。她愣愣地看着庄南,喃喃道:“你是谁?”
庄南先是摇头失笑,而后慢慢严肃起来,肃声道:“我是庄南。”
“是那个真实的庄南吗?”这话实在奇怪,长莺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庄南却答得认真:“真实的庄南只有一个,只不过,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各有不同,世人得见的也就各有不同罢了。”
“为何?”长莺不解庄南为何要隐藏自己的才华。
庄南抿唇,淡淡一笑,没再回答了。为何呢?或许是为了他曾握他手教他执笔写字,或许是他愿昨日之日长停留。或许,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不出风头,习惯无论他怎么不好,他还会把他当做千金不易的珍宝。
或许,或许吧。
他在周辰身边,不需要精通琴棋书画,没必要掌握文韬武略。周辰就是他的依靠与远山。
而现在,青山已改,绿水空流。周辰松开了握紧他的手,于是他的天就塌了。
从今往后,他要支撑起自己的天来了。
庄南卷起字画,选了根丝绦准备绑起来放进书画卷筒中,边卷边问:“长莺姐姐,你来可是有事?”平时他与长莺各在各屋,都不怎么交流的,今天她怎么会特意来书房?
长莺被这句问话唤回了心神,但还是呆了一呆,脑子里还是震撼难言。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哦,我是听说容亲王殿下议亲的对象定下来了,是丞相府的宋小姐。我听说公子和容王殿下感情深厚,可能会想要知……哎呀!公子松手,莫要弄皱了字画。”长莺正说着却见庄南手一攥,那字画就变了形了,于是赶忙阻拦道。
庄南怔了一下,任凭长莺将字画抽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检查有没有损毁,他下意识问了句:“不是我姐姐吗?”
长莺还在惋惜地看着中间已经弄折的画卷,随口道:“公子的姐姐?哦,您是说庄小姐?不是啊,一开始倒是有消息说要么是庄小姐,要么是宋小姐,后来听说庄小姐和容王殿下都不同意此事,二人之间只有兄妹之情。所以最后就定下了宋清荷宋小姐。”
庄南惊呼:“我姐姐不同意?!她怎么会不同意?她不是亲口说……”说到此处,庄南戛然而止。
☆、王妃 才不要
接下来的话就涉及到庄雅的私事了,实在不能当着长莺的面继续说。长莺倒是没在意,她正用竹板仔细地去按压那卷画,努力想要弄平上面的褶皱。
庄南慢慢退后几步瘫坐在椅子上,心中不啻于掀起了惊涛骇浪。姐姐明明是喜欢阿辰的啊,怎么会不同意婚事?
###
三年前。
当时庄南和庄雅都是十二岁。在大楚朝,女孩儿十二岁时已经可以开始挑选婆家了。先挑选,观察上几年再定亲,再过上一两年就到成亲的年纪了。
那一年,正好赶上庄成回京述职。也正是在这一年,庄太傅庄同将国公爷的爵位传给了庄成。于是,庄成成了新的卫国公,其妻唐瑶成了卫国公夫人。
唐瑶倒是不在意什么爵位,她本就是将军府千金,荣华富贵虽没享过一千,但也用了八百了。她现在最在意的就是庄南和庄雅了。庄南是男孩子还好说,娶妻什么的也不着急,可是庄雅一个女孩子就不同了。
身为母亲,这么多年都随夫君戍守边关,没有为两个小点儿的孩子尽到为人母的责任,唐瑶心中很是愧疚不安。此时赶上女儿议亲的大事,自然很是上心。她推掉了所有宴请,每天都忙着为女儿挑选佳婿。各种图册、诗文、人品……唐瑶也不嫌麻烦,都会亲自过问,亲自检验。半个月下来,光是画着少年才俊的画像就已经摞起了厚厚一沓。
唐瑶这么大的动静,庄雅自然也知道了,出于女儿家的矜持,庄雅自然不好亲自去问娘亲选了谁、又是怎么选的。但是好奇心人人都有,何况是关系到一生的婚姻大事呢。就在庄雅好奇又忐忑之时,江嬷嬷回府了。
与庄南的奶娘杨嬷嬷不同的是,庄雅的奶娘江嬷嬷是卫国公府的家生女儿,嫁人也嫁给了府里的家生子——钱管家的儿子钱禄。现在钱禄已经是卫国公府的管家了。二人没有儿子,只有一个早就嫁去外县的女儿。所以江嬷嬷很少出府探亲,这次去女儿家是因为女儿又生了孩子,江嬷嬷去看外孙。因为路途遥远,又赶上下了几天雨,在路上耽搁了多日,江嬷嬷直到今天才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