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有园+番外(44)
不时有路过的百姓与车夫打招呼。
有人问他:“路过喝杯茶?”
有人问:“来探亲吗?”
甚至还有人问“搬到同泽来吗?”
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骄傲与自信。
那是同泽的“傻子县令”带给整个同泽县城的。
于是乎,看笑话的变成了笑话,原本的笑话却成了无数人羡慕、推崇的对象。
甚至于,在沙城的府城里,那些文人墨客都开始关注“同泽之变”了——是的,同泽附近的百姓将同泽脱胎换骨的这一过程成为“同泽之变”。还有那说书先生将同泽之变改编成戏文在酒楼、茶坊讲与众人听——有这样故事可听的酒楼茶坊每个月的酒水利润比之前翻了两倍不止。
那车夫也是好听戏文、说书的,自从听了傻子县令的故事,总是对同泽心心念念,后来干脆跑起了长途:也就是从沙城到同泽这一段。要知道以前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过从府城往同泽而去的客人,而现在这一路已经火爆,每天来往的商人、百姓络绎不绝。
……
车夫走后,东柯与周辰站在城门口,久久未动。两人都是眼含热泪、紧握双拳——这就是庄南!让他们为之自豪的庄南!
“殿下,咱们进去吧!”东柯挺直了腰板,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
周辰点头,此时既然已经确认庄南安然无恙,也就不再心慌了,他牵着马,与一瘸一拐的东柯慢慢踱步在同泽街道上。眼前欣赏着山精水景,鼻中呼吸着林木果香,耳边倾听者百姓闲谈:
“大人说了,这儿要用最结实的石料,以后再不叫这个河堤决口子了!”
“那这河就不能叫‘啸河’了,应该叫……”
“叫‘哑河’!哑巴河!哈哈!”
“对!哑巴河!大人一来,这山也不秃了、河也哑巴了,这都是同泽的福气啊!”
……
庄南,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了。周辰心中默念,蜂拥而至的赞赏与钦佩怎么都压不住即将见到庄南的激动和紧张:他有没有变样?他见到我会开心吗?他……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不得而知了,因为他没见到庄南。
***
“什么意思?”东柯刚刚经历了同泽县百姓的热烈欢迎,每个人看向他时都是欣慰的、开心的,还有不少人为他的生还喜极而泣,亦有人不停地双手合十祝祷“阿弥陀佛”……可是在这之后,当东柯在人群中没有见到庄南询问村长崔远时,崔远却避而不谈,只是一直让着他往屋里去。
东柯心中有些发毛,一个不好的念头攀升上心头:少爷莫不是……他死死拉住崔远的胳膊,颤抖着声音问道:“您什么意思?我家少爷呢?啊?!”
☆、妙哉 承他情
崔远也有些急了,他看看东柯,又看看站在东柯后面的周辰,最后与荀朝辉等人对了个眼色,这才道:“东柯,借一步说话……”话没说完就被周辰一句话定在了原地:“明人不说暗话,庄南在哪儿?”
崔远有心不想理会周辰的问话,可是周辰气势太足,崔远实在不敢装没听见扭身就走,想了想,只得用了个缓兵之计:“我们大人去山上巡视了,请贵客稍候。”
周辰追问:“哪个山?带我去。”
不止周辰,就连东柯也补刀:“村长,您快说吧,我家少爷在哪儿?!”
崔远恼恨东柯不会看人脸色,这时荀朝辉开口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东柯这才反应过来还没介绍周辰,自觉失礼,所以不等周辰回答,抢先道:“这位是大皇子,容王殿下。”
“啊!”崔远、荀朝辉、万木和柱子等人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也不对视了,直接齐刷刷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称呼:“草民参见容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东柯有些怔愣,看着周辰过去一一将众人扶起,自言自语道:“同泽的变化真大啊,大家都会说‘万福金安’了!”
这话被他身边的崔远听见了,崔远笑着解释道:“殿下是我们同泽的大恩人,现在同泽每家每户都供奉着殿下的长生牌位呢!”
周辰糊涂了,他并不曾到过同泽,甚至不曾来过沙城,怎么就成了同泽的恩人了?再看旁边的东柯,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于是便问道:“老乡,这话怎讲?”
崔远拱手作揖,叹道:“殿下果然如大人所言,与人为善却不愿专美于人前,好人啊好人!”
万木也道:“是啊!殿下真是大善人!”他指着同泽的山林和房屋道:“这些,都是殿下出钱,俺们才能建起来,这是多大的功德!您就别遮掩了,大人都与俺们说了!”
一边的荀朝辉含笑不语。
周辰已经听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心头又酸又甜,庄南明明是以一己之力重建同泽,对外却说是自己的安排,他的用意也不难猜,无非是为自己夺嫡增加筹码罢了……
“庄南,在哪儿……”周辰缓和了语气,又问了一遍。
东柯明显感觉这次再问时,众人的神情不再紧绷了,甚至隐隐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崔远看看荀朝辉,荀朝辉点头,示意自己来说,他上前对东柯和周辰压低声音道:“请二位随在下进屋说话。”
东柯与周辰跟着荀朝辉去了衙门后院,等众人在后院正房坐定才听荀朝辉道:“殿下,俺也不瞒你。” 他停顿了一下,又把话说得明白了一些:“俺是说,您和俺们大人是至交好友,俺信你。”这话既是表明自己与周辰说明真相的原因,又是旁敲侧击提醒周辰,要对得起这份信任,不要出卖他们县令大人。
周辰笑了一下,起身深深作了一个揖,对荀朝辉郑重道:“师爷尽可放心,庄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今生我就算背叛自己也不会背叛庄南。”
他说得郑重又严重,听得荀朝辉既诧异又窝心,当下不再隐瞒,揭晓了谜底:“我们大人此时并不在同泽,他去了京城。”
“为什么去京城?”东柯不明白了,此时正是同泽大建之时,少爷不可能扔下这个摊子回京啊。
周辰显然比东柯想得要多,他问:“是奉召入京……不是,对吗?”想到之前众人那避而不谈的模样,周辰突然反应过来庄南这是无召进京了……这,这是违法的啊!说得轻些这是擅离职守,严重一些则可能牵扯到图谋造反了。
看荀朝辉的脸色,就知道他是清楚这样做的后果的——他是师爷,很熟悉大楚律法,所以并不赞成庄南私立回京,可是庄南很坚持,自己怎么劝都没能挽留住。他道:“我们大人说京城出事了,他不放心,必须回去看看。”
京城出事了?什么事?东柯下意识看向周辰,却见周辰脸色就是一白。
周辰紧攥了拳头,轻声问:“庄南走了多久了?”
荀朝辉答:“半个多月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果然,庄南是因为那个流言,那个说自己不是嫡长子的流言而回京的。此时周辰心中复杂难言,他甚至不知道现在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担忧。按理说,庄南擅离职守、私自回京,一旦被人发现就是大罪,自己理应为他担心;可是,周辰却又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他……他是为自己回京的!想到这个几乎是现实的可能性,周辰心中有个念头袭来,直将他冲击得头晕眼花。
庄南对自己,也是特殊的。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对自己也如自己对他那般呢?
否则,他怎么会因为一个流言,不远千里万里赶赴京城。
周辰陷入了一个个荒芜却又美好的憧憬中,并没发现东柯正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此时东柯心中一片清明:看吧,殿下和我家少爷果然是两情相悦的!他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问荀朝辉:“师爷,你们方才为什么那么紧张啊?”
荀朝辉解释道:“我们大人好像被人盯上了。”
“嗯……”周辰还没回神,也随口应了一声,应完才反应过来荀朝辉说了什么,他不是在为东柯解释擅离职守的严重后果,而是说……庄南被人盯上了?
周辰和东柯顿时紧张起来,甚至忍不住往门外张望了一下,见没有外人来才赶忙问道:“怎么回事?谁?”
荀朝辉摆手,刚要说附近都是自己人,但是想了想还是以防万一,对柱子道:“柱子,你去院中站站,注意有没有生人靠近。”
柱子答应一声,起身的时候又听万木道:“俺也去,俺和柱子一个看前院,一个看后院,这样子保险。”
荀朝辉点头:“那就麻烦万老弟了。”
万木连忙摆手:“不碍事,反正你们说大事俺也听不懂,俺看门还算是为大人做点事。”他说完喜滋滋去了,好像接受的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任务一般。
周辰心中发热,深深替庄南感动。
荀朝辉又道:“正如殿下所见,同泽真的发展起来了,单看今天同泽的格局和规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同泽的日后绝对差不了。这里面有殿下的恩惠,更有我们大人的功德。”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荀朝辉有意说得慢了一些,想看看这位容王殿下的心胸如何。
却不料周辰直接坦白道:“二位,在下有句实话,不吐不快,说了倒是辜负小南对我的一片好心,所以,这话出得我口,入得二位之耳,烦请二位替我在庄南面前遮掩一番,就当我不知道好了。”
荀朝辉和崔远都愣了,忙道:“殿下请讲。”
周辰抿抿嘴唇,眼睛有些潮湿,吸吸鼻子,缓缓道:“这同泽,是庄南一人之力,在下并不曾有丝毫恩德在里面。而小南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我在民间有些善名罢了。我承他的情,却不好厚着脸皮占这份好名声。”
“妙哉!妙哉!”荀朝辉突然起身大笑。
崔远吓得蹦开了一些,周辰说的话带来的震撼被荀朝辉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给冲散了,反应过来后忙伸手去扯荀朝辉的衣袖,悄声道:“你做什么?!莫要发癫,那可是容王!亲王!皇上的儿子!”
荀朝辉挣脱开崔远的拉扯,哈哈大笑道:“殿下好人品!”他连连拍着手,来回踱了两步,笑道:“殿下是坦荡之人!好!在下佩服佩服!”他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是看见了大楚之光一般,说道:“其实,在下早就有所怀疑了。”原来,庄南为了重建同泽,将自己带来的银钱全都拿了出来,银钱不够,又将自己的衣物、发簪、玉佩、马车等物全都当了,这才凑够了全部花销。
庄南去当铺的时候被荀朝辉发现了,也因此留了心。其实,即便荀朝辉当时没看到,之后也能察觉:因为庄南当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身上穿的衣物都换成了寻常粗布麻衣,那身衣服还不如自己的秀才袍子呢!
显而易见,庄南并不曾预见过这种情况,否则他一个卫国公府的三少爷,想要筹钱并不需要来到同泽再大费周章。至于远在京城的周辰,对同泽的情况更是不得而知才对,怎会提前预备好银钱财物支持建设同泽呢。
所以,荀朝辉明白,庄南那番话很可能是为了他的至交好友,那位容王殿下。
至于荀朝辉是如何得知周辰的存在的,则是因为庄南浑身上下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一块如意花纹的玉佩。他猜到那肯定是极重要之物,便问庄南是不是他的未婚妻所赠的信物,庄南搪塞不过,只得说了周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