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有园+番外(6)
老鸨满意地看着众人你挣我夺,最后价钱一路飙升到了一千五百两白银。老鸨看着最后喊出一千五百两的那人,眼睛一转就想起这人是一个五品官的独子。五品官独子,比起侯府嫡长子来还真是不够看,老鸨自然意犹未尽,她看向余书林,笑道:“余公子不再加点儿?”
众人也都看过去,若是一般人在这种被众人围观,各种眼神都有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就脱口而出加钱了,但是余书林却没有,他也不喝酒吃肉了,而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然后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很是盘算了一阵,最后才道:“不加了,小爷没闲钱了。”
老鸨顿时感觉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心中悔恨地肠子都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方才在一千两时就应该答应下来!现在可好,煮熟的鸭子竟然还飞了。老鸨一边后悔一边暗恨这余书林中看不中用,多个百八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手。
老鸨狠狠用余光盯了余书林一眼,闷闷不乐开口道:“那今天竞价的结果是……”
“我出两千两。”一个声音打断了老鸨的话。
老鸨顿时喜形于色,看向余书林,却发现方才并不是余书林说的,而余书林正疑惑地看向二楼。
贺虎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他不用看二楼也知道那个声音是谁的。他觉得天都要暗了,满天都在下冰雹,这怎么可能?!
老鸨顺着余书林的目光也看向了二楼,待看清立在二楼围栏边上的那两人是谁时,老鸨简直觉得天上都在下金子!顿时,老鸨觉得头也不疼了,肠子也不青了,就连多年的老寒腿都有救了。她小跑着上了二楼,皱纹遍布如同菊花一般的老脸上挤满了笑容,两只眼睛亮的像是灼热的灯烛。她弯下腰匆匆行了一礼,然后起身道:“翎郡王,老身……”她想问问老身没听错吧,但是想到方才自己做的那件蠢事,立马改了口风道:“老身听见您说要出两千两买下长莺姑娘的鬮夜,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可真是……”
底下众人听到那一声“翎郡王”先是一惊,后来便了然了,皇家的嫡次子,难怪有这么大手笔。贺虎却是一直都惊愕着,他这才知道和庄南在一起的那人是周翎,但是从前他只是知道庄南和容亲王周辰感情很好,却从没听说过庄南和周翎也有交情。
楼上的周翎却没让老鸨把话说完,他斜倚着栏杆,对老鸨道:“你听错了。”
老鸨简直要疯,她怎么就听错了呢,她急道:“翎郡王,您真会开玩笑,大家都听着呢,不会有错的。”
周翎脸上似笑非笑的,往后倚了倚,甚至还打了个哈欠,他对着庄南努了努嘴,道:“出两千两的是你家庄三少爷,别认错了金主!”
老鸨呆住了,底下众人也呆住了。
老鸨目瞪口呆地看着庄南,庄南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还是点了下头:“是我。”
老鸨结结巴巴道:“庄三少您真有意思,谁不知道您是卫国公府的三少爷啊,那可是有名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家,您会来青楼包妓子?你可别拿老身开玩笑了。”
庄南没说什么,只是将一沓银票掏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老鸨:“这……您这是……说真的?”老鸨严肃起来了,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庄南一下,见他点头,才伸手将银票拿起来,蘸着唾沫一张张数过,面额也仔细检查了,是二十张一百两的。
老鸨虽然满腹狐疑,但是送上门来的买卖不做白不做。她点头道:“既如此,那长莺姑娘今夜就归庄三少爷了。”她说完对着楼下打了个手势,便有丫鬟仆役引着长莺主仆三人上了二楼,站在了庄南身边。
周翎哈哈大笑,拍了拍庄南的肩膀,道:“美人恩,天下第一美人恩,好好享受吧,哈哈!”说完,周翎大笑而去。
楼下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几乎找不到宵香院的大门,久久才回过神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二楼上庄南和长莺已经回了房了,这才有叹气的,有失望的,还有念念叨叨觉得不可置信的……但都摇着头陆续离开了宵香院。
虽然这么一出梳拢竞价之夜最后算是冷清地圆满收场,但是这事的后果却是轰动热烈的。庄三少竟然包了名青楼女子!这消息像是本身就带着翅膀一般瞬间传遍了全天下。
***
杨嬷嬷听完儿子的讲述,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她艰难站起身来,嘴唇颤抖着说道:“我要回府,我现在就要回去问问三少爷……”
杨嬷嬷推开儿子,也没顾上自己带来的包袱,急急忙忙就奔出去了。大田一个没拦住,眼见母亲已经下了楼,赶紧跟着送了出去。
……
***
卫国公府。
杨嬷嬷看着庄南,还没说话眼眶就红了。她问道:“三少爷,他们说您在那个什么宵香院……包了个妓子,你告诉奶娘,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庄南虽有些意外杨嬷嬷得知了此事,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真的。”
杨嬷嬷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又是难过又是不解,继续问道:“为什么啊,三少爷您这是图的什么?您这样的身份地位,要娶什么样的千金小姐娶不到?就算是娶皇家公主也可以,您为什么要……要与一个青楼女子……”杨嬷嬷没说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庄南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再看杨嬷嬷哭泣痛苦的样子心里更是堵得慌。他起身走到杨嬷嬷身边,蹲下身去,伸手搭在杨嬷嬷肩上,轻声道:“奶娘,莫哭了。”
杨嬷嬷抬起泪眼期冀地问庄南道:“少爷,您和嬷嬷说,你不是认真的对不对?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和奶娘说,奶娘和你一起想办法。”
庄南感动地看着这个一手把自己养大的嬷嬷,眼中热泪翻涌,他偏开了头,不去看杨嬷嬷期冀的目光,只是道:“奶娘,我没有什么苦衷。奶娘,我年纪也不小了,可以……”可以什么呢?可以在屋里添通房丫头了吗?的确可以了,但是卫国公府与别的王公贵族家不同,从没有这种规矩,卫国公府的男子从来都是一生只娶一位妻子的,也是一生只有这一个女人的。通房丫头这话,庄南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
他压下泪水,语气尽量平淡地说道:“奶娘,你不用管这事了。我还有事儿,出去一趟。”说完,庄南就起身出去了。
杨嬷嬷愣愣地看着他的背景,喃喃道:“我不相信。三少爷明明是个好孩子。”
☆、言深 余书林
庄南狼狈逃走,一路出了府。
站在繁华的京城街道上,他看着大街两边林立的店铺,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仰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喃喃道:“老天爷,芸芸众生,是否皆是这般苦难?”
“阿南,你要记住,一个人的悲剧,不能完全归咎于这个时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最后经营出来的人生也会不同。”他想起周辰曾这样对自己说。
是啊,我是卫国公金尊玉贵的三少爷,这天底下,除了皇家,几乎没有人比我的生活再优越了。可是,我宁愿为乞为丐,只要老天能遂我心愿……
他苦笑了一下,浑浑噩噩地沿着繁华热闹的街道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宵香院门口,然后就有人上前将庄南拉住了。
庄南看向那人,原来是宵香院的老鸨胡妈妈。
那老鸨面上堆着笑,眼神中却尽是探究。她道:“哎哟!老身还以为这是谁,原来是咱们长莺姑娘的如意郎君!怎么,庄三少这是来看我们莺姐儿了?”
还不等庄南拒绝,那老鸨就连拉带扯地将庄南拽进了宵香院。庄南急道:“胡妈妈,我不是来……”
胡妈妈截住话头说道:“庄三少您可还记得,这都一个月了,您这银钱也该续上了吧。”
庄南愣了一愣,眼中现出苦涩来,但这苦涩转瞬即逝,之前眼中的迷茫之意也尽皆散去。他将自己的衣袖从胡妈妈手中抽了回来,又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老鸨:“真是稀奇,两千两在宵香院只够一个月的花用?胡妈妈莫不是还要说梳拢的银子就是那一夜的?”
胡妈妈心中一凛,自己方才见他失魂落魄的,还以为能是趁机要些银钱,哪知这庄南气势恢复得这般迅速。胡妈妈心中懊悔刚才那句话恐怕已经得罪了他,但她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反应很快,只见她伸手在自己右脸上轻轻拍了两下,语气中“满是歉意”:“三少爷,您瞧我这张嘴,真是该打!今早喝了点儿马尿竟说起胡话来,你可千万别与老身计较!银钱当然够,莺姐儿也伺候得好好的,不曾短缺什么。”边说边打量庄南的神色。
庄南神色淡淡的听她讲完,对她的做张做致不置可否,只是最后递给胡妈妈一张银票,道:“胡妈妈看仔细了,这是三年的银钱,可别明天又来我这儿哭穷,我不比您老,唱念做打样样精通,还能豁得出这张老脸去。”
胡妈妈看见那张银票眼睛都发绿了,对于庄南的讽刺也不在意,她伸手从庄南手中抽出银票,板板整整地福了福身,笑道:“都听您吩咐,老身不打扰了,您忙您忙。”说完扭着肥胖的腰身退下了。
“好大的手笔!”楼上有人喝了一声彩。
庄南抬头,见是余书林。余书林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手中拿着把花生米,扔起来用嘴接着,然后对着庄南挑了挑大拇指。
若说之前,庄南是怎么也不会搭理余书林的。这人除了一副好皮囊,毫无别的长处。读书不行、弓箭无用,若安分还高看他一眼,关键是他也不安分,骰子牌九、斗鸡遛狗、青楼花酒……就没有他不擅长的。
但是今天的庄南却很想找个人一起坐一会儿,不一定要说什么,只是有人陪着坐坐,让自己从那些纷乱的思绪中脱出身来。
庄南在余书林讶异的神色中缓步走向二楼,拱了拱手:“余兄可介意小弟一坐?”
余书林摇头,看着庄南在背着大门的那把椅子上坐下,心中疑惑更甚。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庄南,却不料庄南突然道:“余兄也坐吧,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也不与兄台弄虚作假,小弟而今心有郁结,今借兄台宝地一坐,请兄台见谅。”
不知为何,余书林眼中竟有些酸涩。他捏捏鼻头,压下来涌上来的泪水,大步走过去,坐在庄南对面的椅子上,斟了杯酒,举起来,道:“为兄先敬贤弟一杯。”说完也不等庄南反应,径自干了。喝完再斟时却被庄南按住了手。
庄南眯了眯那双水润的丹凤眼,声音平淡无波:“余兄这是作何?”
余书林洒脱一笑:“庄南,今天兄台托大叫你一声贤弟,出得这门,你装不认识我也随你。”他顿了一顿,眼眶突然就红了,使劲儿吸了下鼻子,继续道:“说实在的,为兄我纵横京城将近十五年了,这十五年下来,跟在我身后称兄道弟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但是这千八百儿的人,万八千声的哥哥弟弟,竟只有你这一声‘哥哥’是真心实意的。”他说完笑了一下,庄南看到那笑并不是苦笑,而是一种感动的笑。
余书林看出了庄南的疑惑,主动解释道:“贤弟觉得我应该难受?”
庄南点头。
余书林将酒壶顿在桌子上,手一挥,颇有几分挥斥方遒的意味:“为什么要难受?我是京城一霸,纨绔子弟,虽不曾欺男霸女但也是不务正业。而今如何都是过往的结果,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又岂该怨天尤人?!”
这一番话将庄南震撼地无以复加,他细细打量了余书林一番,见此时的余书林褪去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眉目间满是坚定与自信。庄南向后撤了下椅子,缓缓起身,然后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余兄君子坦荡荡,称得上是当世难得一见的侠士。只是弟弟我有一事不解……”
余书林伸手拍了拍庄南的肩膀,笑道:“在此说话不便,请贤弟随我进去里面雅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