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有园+番外(7)
二人一起进了雅间,宵香院的小厮又重新上了一桌酒席。
余书林亲自给庄南斟上酒,也没急着说,而是执了一杯酒,踱步到雅间窗口,看看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再看看远处安稳静谧的青山,他回头对庄南叹道:“天下之大,于人之渺小而言,如沧海之于一粟。”
庄南也起身过来,倚在窗框的另一边,向下看去,店铺琳琅满目、百姓绫罗绸缎、一片花团锦簇。他轻声道:“当今圣上,是个明君。”
余书林点头,脸上没有一贯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胸怀大志的严肃认真:“贤弟,终有一天,我要让这京城、让这朝廷刮目相看!”
庄南举杯与余书林碰了一下,笑道:“对此我深信不已。余兄今天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
余书林哈哈一笑:“我知道贤弟好奇我今天的转变,那为兄就好好讲给你听。请贤弟坐下说话。”
两人回座。
余书林道:“现在的定远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此话一出,庄南刚举起的筷子就落了地,他下意识去捞筷子还带翻了酒杯。庄南一看也顾不上筷子和酒杯了,忙摆手道:“余兄莫要再说。交浅言深,万不可如此。”
余书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贤弟好意为兄心领了,只是为兄今天不吐不快,这个秘密压在我心头十几年了,一直找不到人诉说。”说完叹了口气,此时面上方显出落寞与苦涩来。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浓烈的烧刀子酒噼里啪啦燃着火从喉间一路烧到了肠胃里。
庄南似乎看见了余书林眼角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他迟疑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异于冬日惊雷。定远侯余海宠儿子在京城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甚至有人说而今余书林之所以变成这样的纨绔就是因为余海那种无节制的宠溺。如果余书林不说,谁又能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秘辛呢?!
庄南犹豫不决间,余书林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他抹了把脸,抬头看见庄南纠结的样子,笑了一下:“你倒真是实诚,怎么不说些好听的话劝我一下,连装都装不来么。”
没想到这话一出,庄南脸色竟然白了一下。
余书林狐疑地看向庄南,试探道:“可是哪里不对?”没等庄南回答,他往庄南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菜里有毒?”
庄南先是蒙了一下,进而哭笑不得。他摇头道:“余兄真是给我留足了面子,我也领兄台好意。既然话说到这儿,今儿我也坦荡一回。”
余书林见他像是也要说什么秘辛,赶紧阻拦道:“别介,交浅言深,交浅言深!我与贤弟说那事并非想要以此探得贤弟的秘密,千万不用这么‘知恩图报’。”
庄南深深看了余书林一眼:“倒真是可惜,今天才知余兄是这般真性情之人,相见恨晚啊。”
听见这话余书林很是开怀,还没来得及把酒言欢,就听庄南继续道:“我喜欢周辰。”
☆、结拜 完璧身
余书林:“噗!”
庄南看着被余书林喷了一口的酒菜,叹道:“还换吗?又不能吃了。”
余书林拍着自己的胸口,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贤弟你真不厚道啊!你这不是知恩图报,是恩将仇报吧你!”
庄南眼中划过一抹笑意,脸上却是无辜:“没想到余兄这般大智慧之人,也会有受到惊吓之时,是我思虑不周了,请兄长见谅。”
余书林指着庄南,好久没说出话来,最后竟然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庄南,他道:“多久了?”
庄南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收了回去,低垂着眼眸,手中转着酒杯,好半天才道:“情不知所起,我发现时已是一往而深。”
余书林轻声道:“他不知道吧。”他用了陈述语气,庄南微微点了下头,道:“你这事是怎么回事?”
余书林又是一声叹息,他越过庄南看向窗外,眼神放空,似在回忆又似在确认,最后收回目光道:“说来可笑,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在我五岁时,贪玩溜进了父亲……定远侯的书房,后来玩累了在里间一张书桌下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书房外间有人说话,待我听清那人在说什么时,惊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庄南将余书林的酒杯满上:“是你父……定远侯?说的就是那件事?”
余书林点头:“我只听见定远侯说,‘书林又不是我的亲生儿子’这一句,就震惊的难以自抑了。脑子里轰隆隆的,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留心府中的蛛丝马迹,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仿佛那天下午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一般。直到现在,定远侯对我都还很好,如果说是他把我养废了未免有失偏颇。”
庄南:“那……你这纨绔是怎么一回事?”
余书林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心虚,不知道眼前这一切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么定远侯为什么那么说;如果是假的,我的亲生父亲又是谁?定远侯夫人是我的亲生母亲吗?我是定远侯府的长子,下面还有‘嫡亲’的兄弟姐妹。这定远侯之位,虽然我没有资格也不想去争,但是装得糊涂一些总比莫名其妙丢了性命要好。”
听到这儿,庄南明白了,但也更唏嘘了。
余书林:“你打算怎么办?”
庄南不懂:“办什么?”
余书林有些吃惊了:“你不是喜欢周辰?那可是大皇子、容王殿下。你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最后能愿望成真?”
庄南没忍住也喷了:“咳咳咳……”余书林忙起身给他拍背,一阵剧烈地咳嗽之后,庄南摆手示意他不用再拍了,道:“没事儿……”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笑道:“快让小厮撤下去吧。”
待小厮收拾好饭桌,余书林又向小厮要了一壶酒,二人喝着清酒聊天。
庄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余兄,我真没想过会有梦想成真的那一天,从来没想过。他……他是容亲王、嫡长子,很可能还是未来的太子、皇上。我和他在一起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凭白污浊了他的声名……”
余书林抿着唇看着庄南眼角滑落的泪水,心中复杂又矛盾:他很欣赏庄南的性子,坦诚真挚,作为朋友,他是真心希望他能得偿所愿的;但是事实正如庄南所说,一个未来的皇帝,如果好男风,还要和一名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最后余书林也没说出什么来,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庄南的肩膀,正想要安慰说“天无绝人之路”,却见庄南被他拍趴下了……
余书林楞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一边摇头一边道:“贤弟,你这样怎么能行?!这体格,啧啧啧……”
这话中的调侃和嫌弃之意尽显,庄南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他急道:“刚才我是没防备,你再拍,我肯定能撑得住!”
“哈哈哈哈……”余书林笑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直起腰来,对着弓着腿、张着手,摆出架势迎“拍”的庄南道:“不拍了,难不成要打你要杀你的人,还提前告诉你,等你准备好?”话说到最后语气也严厉了起来,庄南有一瞬间仿佛觉得坐在对面的不是那个纨绔,而是自家二哥。
二哥庄武也曾经试图教自己学武,但是一方面因为周辰没有学,自己又经常粘着周辰也就不想学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庄武在那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京城去了边关。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此时庄南看着余书林纤瘦的身子,奇道:“余兄,你也不壮实啊!怎么能有这么大力道?”
余书林先是起身打开门去雅间门外看了看,然后回来坐到了庄南身边,小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偷着练武……”
余书林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得意、行为也有趣,但是庄南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如果能够确保安然无虞,余书林又怎么会需要偷偷习武保护自己呢。
余书林渐渐也不笑了,他看着庄南眼中流露出的伤感与担忧,心中一暖,突然心头升起一个念头:“贤弟,你我结拜兄弟如何?”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自己一个冒牌的侯府长子,将卫国公府的三少爷认作弟弟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庄南抚掌笑道:“好!”他看见余书林的不自信,问道:“方才还赞余兄君子坦荡荡,而今反而因为这名利地位而常戚戚了,实在让兄弟看不上眼。”
余书林恍然笑道:“贤弟言之有理!是为兄着相了,自罚一杯!”说完端起一杯酒就饮干了。
二人相视而笑。
余书林起身将桌案整理好,这才发现今天不是什么良辰吉日,所在之处也不是祠堂寺庙,桌上只有酒,没有饭菜、三牲,也没香炉、燃香。庄南也看出来了,便提议道:“兄长吩咐小厮上点儿饭菜,我去……长莺房里拿点儿燃香,写两份……”“金兰谱”三字话没说完,因为余书林正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庄南忙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
余书林哈哈大笑,突然附在庄南耳边说了句:“若非今天贤弟与我说那秘辛,我还真以为贤弟身上有疾呢。”说这句的时候,余书林恍惚觉得对面“庆春时”酒楼仿佛有亮光闪过。“应该是有客人开窗子的亮光吧,毕竟庆春时酒楼的窗户都是用的琉璃窗。”余书林心下一想,也就搁下来了此事。再见庄南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只得把话说明了些:“要不然,那长莺姑娘,怎么会还是完璧之身呢。”
庄南顿时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脸就白了。
余书林先还大笑,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贤弟莫慌,这不是我看出来的,虽说我称霸京城,但是还真么做过欺男霸女之事,也没那本事能看出一个女子是不是处子身。不过,一个小小的宵香院,竟然也有敢把爷爷我当枪使的,真是活腻歪了。”活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狠戾之气。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庄南心中惊慌更甚,他只听明白两条:“第一点是,长莺身子的事看不出来对吗?”
余书林迟疑着点头:“一般人是看不出来,除非那人是风月老手。”
庄南微微松了口气:“所以第二点,余兄你也是一般人对吗?”
余书林虽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庄南边说边往门边走,待走到雅间门口时才回头对余书林道:“没想到啊,余兄纨绔这许多年,竟然还是个雏儿……”说完就夺门而出,大笑着往长莺房中去了。
余书林呆了一瞬,然后哭笑不得地思量着:这小兄弟不傻啊,不过男人该被称为“雏儿”么……边想边吩咐小厮去厨房取三牲祭品来。
待庄南回来,左手中是两份金兰谱和两炷香,右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青花乳足香炉,香炉里正袅袅升起着燃香。庄南笑道:“这里面的底子是白檀香,添加了沉水香。是长莺专门给咱们寻出来的。”
余书林接过来仔细嗅了嗅,果然是上好的白檀香。白檀香是取自檀香木的树心部分,提炼而成的香料。单独燃烧时气味常常不佳,但若与其他香料混合,则可“引芳香之物上至极高之分。因其带着浓浓历史气息的醇厚味道而备受佛家推崇。被誉为“香料之王”。
余书林赞道:“这些许燃香还不知长莺姑娘要攒多久,她这般待你倒也配得上你的一番保全之心。”
庄南放金兰谱的手顿了一下,不自觉叹了口气:“她也是个苦命的。罢了,暂且不提,咱还是结拜吧。”
余书林虽有些疑惑:沦落风尘自然苦命,这也不消庄南再说,只是看庄南此意,似乎事情还不止于此。不过现在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便道:“好,结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