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无咎(48)
玉玺被左峻带走,靖王又杀了左峻,那玉玺岂不落入靖王手中?只怕他出此险招谋害重臣,原就是冲着玉玺去的,并非为了灭口!韩棋急得咬牙跺脚,忍不住冲着昏昏沉沉的老皇帝脱口抱怨道:“圣人使得好妙计!叫我代传圣旨,玉玺却不在身边?当真李炎不是亲孙儿,只把这刀头舐血的活儿派给他,后路也不给人留!”
这时,身后募地响起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陈玉山不知从何时起已神不知鬼不觉回到殿中:“果然,你是他的人。”
第57章 负了你那位‘贵人’
韩棋暗叫不好,事已至此,他只得硬着头皮强装淡定,边为老皇帝掖被,边沉着道:“不错,圣人早定下上屋抽梯之计,先纵容靖王把持朝纲、犯下目无君上的大错,时机一到,再暗中令皇孙北上伐逆。如今吴郡王神兵天降,突破靖王府、乃至大明宫,是迟早的事。届时宫中姐妹们下场如何,就看陈公公是否愿意从善如流了。”
陈玉山嘴角抽动两下,冷眼瞧着他道:“韩公公这话,咱家可听不懂了。我内侍省一贯忠心耿耿,姐妹们眼里心里,向来只有圣人一个主子。”
“只有圣人一个主子”,这话的意思是,谁能入主大明宫、成为圣人,他就同谁一边。宫中阉宦素无节操,专擅骑墙望风、见风使舵,的确没有在靖王这一棵树上吊死的必要。于是韩棋赶忙给他个台阶,不愁他不顺势而下。
“先前仇不息受靖王指使,趁圣人眼疾发作,将圣人禁在宫里;所幸陈公公忠肝义胆、英勇救驾,肃清仇老妖怪一党,可谓大功一件。圣人英明,必有重赏。陈公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陈玉山闻言走到近前,在他肋间拧了一把,嗔道:“贼猴儿,不是你使大肉往御座前石阶上抹油,将那老妖怪摔散架了?”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捂嘴笑了。
夜半,老皇帝又发头疼病,韩棋要给他喂药,却被陈玉山拦住。
“在此紧要关头,圣人万万睡不得!”陈玉山冲他使眼色道,“圣旨未传,你我的性命全凭祂老人家一句话!”
韩棋手托药粉包犹疑不定,陈玉山一把抢了下来,折叠两下塞进怀里。老皇帝痛得泪涕横流,发疯似的撕扯床单被褥。韩棋颇不忍心,只得尽力劝慰他:“圣人忍耐些吧,吴郡王就快来了。圣人与他见面、传了旨,才好安心。”
老皇帝呜呜惨叫着,在龙榻上蹬踹打滚儿。陈玉山将韩棋拉到外殿,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问他:“你说负了你那位‘贵人’,便是吴郡王?”
韩棋自是不愿将他家公子牵扯进来,便垂眼点了点头,胡乱认了。
“你为他立此大功,他再见你,少不得再续……”陈玉山说着,忽听远处传来马儿嘶鸣、喊杀之声。外头跑进来个慌慌张张的小阉人,哆嗦着禀报:“陈公公啊,承天门已破,虎头军杀进来了!”
陈玉山面色一凛,兜头扇那小子一巴掌,吩咐道:“慌什么?祸乱朝纲的是仇不息一党,与咱们何干!”又冲韩棋道:“快叫圣人拟旨!”说完提着袍拔腿跑了。
韩棋奔回内殿,见老皇帝正抱着床柱子磨牙,啃木头啃得满口是血。这可如何是好,圣人这副模样,李炎进来看到了,怎么解释得清?他急忙抱住老皇帝粗壮的腰身往床上拖,一面大声叫:“圣人醒醒!来了来了,吴郡王进来了!”
近来老皇帝每次病发都立即服药,许久没这么疼过了,着实遭不住,根本顾不上谁来了。韩棋与他搏斗了半天,终于使蛮力把他按在龙榻上,然后拍着他脸颊叫魂似的喊道:“圣人!‘皇孙’来了!他来了!”
老皇帝听见“皇孙”二字,浑浊的盲眼又涌出许多泪水来,口里嘟囔着重复“来了,来了,他来了!”忽又发奋吼道:“传朕口谕!传位皇孙!”
没有玉玺,且老皇帝眼盲无法书写,只得多叫些人来作证。韩棋冲到殿外振臂呼道:“来人!外头的都进来,圣人传旨了!”
此时已有不少怕死的阉人跑来紫宸殿躲避,巴不得凑到老皇帝身边保命,他这一招呼,不知从何处呼啦啦涌出一大帮人。
韩棋回到殿中收拾笔墨,将一早预备好的玉轴锦缎诏书铺好,深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老皇帝交代的传位圣旨。写好后当众宣读:“朕闻圣人畏天命,帝者奉天时……”
这时陈玉山怀里抱着个东西,跑得满头大汗,冲进殿来。
“让开!让开!”他护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用肩膀将乌泱泱堵在殿里的阉人们拱开,挤到韩棋面前来。
韩棋定睛一看,这不是陈玉山屋顶横梁上悬挂的“宝贝”嘛!
到了桌案前,不知被谁的脚绊了一下,陈玉山一个趔趄,怀中方盒脱手掉落。他慌忙扑倒去够,却已来不及。一方盘龙镶金的洁白玉玺,与两个黑黢黢的弹丸,一同滚落出来。
“啊呀!啊呀!”陈玉山竟不管玉玺,先把那两个黑丸子抢在手里,放在手心又吹又掸,一脸心疼。
韩棋看傻了眼儿,玉玺怎会在他手上?而且这货居然将传国玉玺与他阉割下来的卵蛋藏在一处!
老皇帝抱着头又嚎叫起来,韩棋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拾起玉玺,小心翼翼蘸进印台,稳稳盖在诏书之上。陈玉山带头跪拜,众阉人山呼万岁。韩棋呆呆跟着跪下,心道这事儿不对,陈玉山何时投靠了李炎?他究竟为谁办事?
陈玉山起身吩咐手下人归拢殿中狼藉,又传来热水为老皇帝擦洗更衣,最后才从怀中摸出药粉包,斟酌着化了一勺喂老皇帝服下。
时间算得刚刚好,李炎头戴红缨、身着骑装冲进殿来时,老皇帝刚刚安稳躺下,却还没睡熟。李炎扑倒在龙榻前,放声哭道:“阿翁,阿翁,炎儿来迟了!阿翁受苦了!”昏昏沉沉中,老皇帝竟还“嗯”地应了一声。
陈玉山一把夺过韩棋手中玉轴,高擎在空中拖长声叫道:“圣人有旨,吴郡王接旨!”李炎躬身跪好,陈玉山展开诏书念道:“……昊天有命,承天有序。诏曰,传位皇孙,钦此。”
李炎跪领了,噙泪谢恩冲龙榻再跪再拜,起身后便挺直腰杆走了出去。
排山倒海般的“万岁”呼声中,韩棋恍然大悟,原来一切是计,或许从一开始他便全想错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加更的
第58章 望之不禁体酥心软
登基大典定在三月十五,这几日李炎忙于祭天祭祖,听礼部安排劝进、朝拜、改元等繁琐典礼仪式,京中各部衙门皆由独孤啸与樊锵率军一力安抚。
陈玉山因照料老皇帝、传旨有功,仍居内侍省总领大太监一职;韩棋则被钦点入太极宫,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专为新皇拟旨批奏。
典礼前一晚,李炎宿在太极宫。路过两仪殿时,他一眼望见趴在案前挑灯抄写的单薄身影,便抬手制止刚要出声行礼的守宫阉人。
韩棋全神贯注奋笔疾书,丝毫未察觉李炎已轻身绕到他身后。
“冤家,等久了吧?”李炎屈身从背后抱住他。
韩棋受惊僵直了身体,一时呆住不知作何反应。李炎将头搭在他肩上蹭他脖颈:“你是本王留给自己的奖赏,这一路遇到艰险坎坷,本王便想,大事若成,就可以见着你了。”
韩棋只觉汗毛倒竖,搁下笔拧着身子推他:“圣人说笑了,圣人……松开!”
李炎还不习惯这新称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松开他笑道:“大礼未成,不必这样叫我,听着生分。”
韩棋惊魂稍定,侧身往旁边儿挪了挪,问道:“圣人为何把我家公子留在洛阳?东都可还有什么安排?”
他本就生得白净,进宫后几月未曾见过太阳,又因净身褪尽了胡须,下颌线条不再凌厉,脸蛋儿如脂玉一般,愈发显得娇俏可爱。李炎望之不禁体酥心软,忍不住伸手在他下巴颏儿上摸了一把,摇头叹道:“小没良心的,人家提着脑袋赶来见你,你就只问他!镜哥这一路殚精竭虑,身子拖垮了,我便将他安排在紫微行宫调养,不叫他随我经历这些艰险。待他养好了,自会赶来与咱们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