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无咎(20)
李炎才在堂馆里吃花酒回来,醉眼迷离,一身酒气。李棋恭敬请他送自己回靖王府,李炎却直勾勾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身上来回游走,还把一条胳膊伸到李棋脖颈后面,撑在厢板上。李棋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生怕往后一靠就要落入他臂弯里,便僵挺着坐得笔直,只敢放半个屁股在座位上。
李炎用膝盖碰碰他大腿,瞅着他虚眼坏笑,问他:“你家公子不要你了?还是你半夜偷溜出来,上哪偷人?”
李棋尴尬应道:“没有,不是,我家公子先走了,我不认路。”
李炎轻挑剑眉笑道:“黑漆麻乌的把你丢下,不还是不要你了?跟我回去吧,看他找不找你。”
李棋忙不迭摇头:“不好给我家公子额外生事……”
“你别惯着他。”李炎突然凑近,脂粉香夹着酒气,冲进李棋耳朵眼儿里,“不给他点教训,他怎么知道珍惜?”
李棋听着这话,愈发觉得不对,赶忙找话打岔道:“欸,先前王爷身边那位吹笛子的伴读小哥,怎不见人?他没来长安?”
“呵呵。”李炎喉咙里发出一声混沌的冷笑,“那个贱人,跟别人跑了。”
李棋暗叫不好,心道怎么这么倒霉,随便一问就踩到人痛脚,赶紧找补道:“王爷别难过,是他福薄……”
李炎闻声愣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捶厢板,眼角都渗出泪来。李棋浑身发毛,两手揪紧衣襟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笑完了,李炎的狐狸尾巴再藏不住,竟上手搂抱李棋,将他扑在车厢壁上要亲。
“小美人儿,我好难过,你安慰安慰我吧,嗯?”李炎色迷迷在他身上乱摸,李棋拼命挣扎,双臂在身前推挡,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所幸马车突然停了,外边儿响起人声,靖王府的门子掀开车帘,提灯往车厢里照,问来人可是公子李镜。
李炎豁然惊醒,撒开手陡然变脸,正色应道:“是李棋。”李棋推开厢门,逃命似的跳出去,回到门房里时整个人抖如筛糠。
他懵了好半天,才收回神来,不禁羞耻又气愤,忍不住鼻酸落泪,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这吴郡王长得白白净净、人模人样的,谁知竟是个斯文败类。好歹也是正经皇家血脉,怎能干出这种下作的丑事!
可转念一想,是他上了别人的车,是他嘴欠问人男宠的事,这不是自找的吗?这话传出去,根本说不清楚,任谁都得怀疑,是他李棋自己举止轻浮、存心招惹别人。
公子会相信他吗?公子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要是知道这事,会怎么想?李棋想起自己还曾主动脱了衣服、钻进公子被里,有过这种“前科”,谁会相信他呀!
李镜背着手踱进房里,回头见李棋双拳攥紧、瞳孔震动,一看就心里有鬼。他压着火,沉声叫李棋“过来”。李棋挪到他面前,他低头暗暗嗅了一下,顿时脑袋里嗡的一声。
“公子累了吧?我去叫水,洗洗歇吧。”李棋扭身想逃跑,却被李镜一把拽住手腕。
“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李棋从没见过公子这副神情,吓得呆若木鸡,什么主意也没有了。
第23章 他动你哪儿了
李棋自己闻不到,此刻他身上散发着从李炎那儿沾染的来自不同女人的脂粉味,和酸甜却刺鼻的葡萄酒香。李镜对气味的感知极为敏锐,他甚至能嗅到一丝丝来自另一个成年男子的侵略性体味。李棋身上原本的清甜体香同这些乌七八糟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轻挑又淫靡的暧昧味道,令李镜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谁碰你了?”李镜下颌处牙关滚动,那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冲出,“李炎?”
李棋低头紧紧攥着衣襟下摆,眼泪在眼眶里颤动,声若蚊蝇道:“没有……我跑了……”
屏住的呼吸从鼻孔重重呼出,李镜心头燃起熊熊烈火。
李炎,不受天子待见的皇长孙。李镜与他同龄,淮南与江南一衣带水,世人常将两人对比,以李镜之高洁诟病李炎的风流放浪。可这些年几次接触下来,李镜却对李炎有不同的看法,他很早就发现,李炎不学无术、酒色缠身的外表下,其实极聪明深沉。
身为皇长孙,李炎若真毫无城府,便不该做出这般纨绔模样。他要是从小修身治学、好好儿表现,哪日圣人心软想他了,早晚把他召回京里;可这样一来,靖王便有些尴尬,他本就不得圣人心意,又膝下无子,圣人一旦与李炎团圆,但凡李炎有点儿出息,这帝国的权柄是传给后继无人的儿子,还是年轻有为的孙子,恐怕就成了大问题。
因此,李炎的自甘堕落,既是为自保,也是为圣人、为天下避免夺嫡之争的大麻烦。十几岁的孩子,就能把这样的大事想得通透、做得周全,若不是有高人指点,那还真是不可小觑。因而不管旁人如何非议李炎,李镜一向对他礼敬有加,李炎也投桃报李,两人算得上朋友。
可如今李镜得知,李炎是从出生起就背着几千条人命的不祥之子、是江都县那场惨绝人寰的水患的真正起因,他竟还乘人之危、对棋儿出手轻薄!这几年君子之交,终究是错付了。
李镜见不得李棋委屈,李棋一哭,他心里便翻腾起来,胸口憋闷难耐。
“人欺负你,怎还不说?”李镜伸手将他拉到身前,放软语气道,“你不说,我如何为你作主?”
李棋闻言嘴一撇,直扑进他怀里。却不出声,只把脸闷在李镜胸口,默默哭得肩一耸一耸的。好半天才止住了,哑声说:“我怕公子不信。人家金枝玉叶的,怎稀得动我?”
李镜轻抚他后脑,心疼道:“我自然信你。我永远信你。”李棋便又闷声哭了一气。
随后李镜叫来热水,令李棋擦身更衣,一面将进宫后的见闻说了一遍。收拾停当上了床,李棋又厚着脸皮钻进李镜怀里,李镜下巴抵着他额头,轻轻拍他脊背。李棋得知江都水患的真相,不禁唏嘘,加之折腾这一遭,他身心俱疲,终于又与公子相拥,他不禁庆幸激动,又想哭了。李镜好像觉察到他的心情,收拢手臂将他搂得更紧。
就在他昏昏沉沉将要睡去之时,却听李镜在他耳畔低低问:“他动你哪儿了?”
李棋迷迷糊糊撒娇道:“那没廉耻的,冰冷的手在我腰里摸,还想亲我……”
“畜生,早晚教他……”话未说完,李镜又觉不妥,后半句只剩咬牙切齿的咯吱声。
李棋又嘟囔一句:“凭啥给他摸?哼,还没给我家公子摸过呢!”
李镜听了这话,满腔怒火立时卸去大半,却又升起些糟糕的蠢动,只得默念《太上净心咒》,又煎熬了半宿。
到了次日,靖国夫人召见李镜,问他昨夜往何处去了。李镜自知瞒她无益,便老实将入宫面圣的事和盘托出。
李媛心中暗喜,却仍神色悠然道:“也好。圣人既已知有你这号人物,往后的路,便好走了。”
李镜又说起吴郡王不知何故抗旨进京来了,李媛闻言面色一沉:“‘抗旨’?他敢把你的人送来,摆明了不怕你知道他来了。自是有人召他,他才能这般堂而皇之。”
这么说,是圣人回心转意,想见他这素未蒙面的孙子?李镜想起昨晚圣人提及梁王遗孤时,的确痛心说道,“我连那孩子面都没见过”。人到暮年,想多享享天伦之乐,也在情理之中。可这样一来,靖王便平添了一份心病。
“镜儿,你同吴郡王素有来往?不妨趁佳节与他会会。”李媛欲派李镜去探探李炎的口风,李镜却正因李炎欺负李棋生气,因而冷了脸并不答应。
姑侄两便又沉默对峙良久,直到李媛假装漫不经心道:“你那小书童儿,是在何处遇上吴郡王?你叫他来,我问问。”
李镜哪敢把李棋送她手里,一听这话便慌了,赶忙应道:“天黑他不辨方向,委实不知是在哪里。姑母放心,小侄这就下帖拜会吴郡王。”这才得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