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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无咎(27)

作者:尔曹 时间:2023-11-25 10:58 标签:宫廷侯爵 暗恋

  李炎不免失望,接过木匣轻叹了一声。
  这时在一旁垂手呆立的李棋,忽然抽一口冷气,瞪眼道:“靖国夫人出嫁离开淮南伯府时,曾带走一批文书要件,我的身契就在里头!会不会是她……”
  李炎与李镜对视一眼,双双肃然失语。
  靖王府里,眼目来报,淮南公子大闹吴郡王府。李媛闻讯闭目哀叹,接着遣退下人,从床板下的暗格里掏出那只精美的小木匣来。她翻开匣盖,小心将里头厚厚一沓用红线扎好的书信取出。
  哥哥李赟去世那年,她才十四,正是含苞待放、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李媛生得端丽明艳,又冰雪聪明,读书识字、针织女红无一不精。那时侄儿李镜才满六岁,正待开蒙,家中大小事务,便都落在她一人肩上。好在她自来性子刚强坚韧,不输男儿,在附近几位叔伯的帮扶指点下,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一日李媛在书房整理归拢,无意中在书橱深处发现一精致木匣,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三十多封梁王李越写给她哥哥李赟的私人书信。
  好奇心驱使下,她将那些信一一抽出阅读。看了没几封,她便嗤笑着得出结论:梁王李越是个糊涂草包。
  字写得犹如狗刨不说,遣词造句呆板幼稚,字里行间竟像小孩儿嬉闹一般,没个正形。最前面几封都是在讲吴郡有什么好吃好玩,邀李赟前去伴游;李赟应当是拒绝了,接下来几封李越便开始撒泼耍赖,说什么“赟哥不来,我就不吃米粮、只吃肉”之类的蠢话,看得李媛直翻白眼。
  后来李越发妻崔氏难产死了,他自述“哭了几天几夜”,李赟终于去了吴郡一趟;再后来李越又纳了新妃,是个“天仙样的大美人”。倒数第二封信中,他竟发疯样的写了许多污七八糟的房中秘事,说他如何如何爱这独孤美人,恨不得与她死在床上云云。
  那时李媛仍待字闺中,看了这些浑话不禁面红耳赤,更觉得这梁王是个疯癫痴儿。可接下来这最后一封信,却与以往的大为不同。
  在这封信中,李越说了许多哀伤又奇怪的话,像是在与李赟诀别。最令十四岁的李媛费解的是下面这段。他说,赟哥文采风流,定能把我儿教得很好;他自己胸无点墨,怕耽误了孩儿,已拜请探花郎左峻为孩儿开蒙;若两家能躲过靖王毒手,将来他的爵位和封地,便都传给这孩子。最后还有一句:对不住,赟哥,来世再报。
  既然认定李赟能教好孩儿,为何又另请他人开蒙?看来梁王李越确如他自己所说“胸无点墨”,写出来的东西颠三倒四、狗屁不通。只是那句“躲过靖王毒手”,李媛却看得清楚、记得牢靠。


第32章 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这些年,李媛在靖王卧榻之侧一刻也不敢放松,始终留意提防靖王对淮南李氏不利。可这十几年来靖王从未有所动作,也从不介意她为娘家侄子奔走谋划。她渐渐安下心来,不禁怀疑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是李越信口胡诌的。
  虽未能生出一子半女,在把郡主从襁褓中照顾到大的悠长岁月里,她也体会到了作为母亲的烦恼与喜悦。她真心希望她的侄子李镜,与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孩子李升,能珠联璧合,成为一家。多年前被那痴儿李越挑起的愚蠢仇怨,也能因此得以终结。
  直到李镜进京,将二十年前江都一案的真相向她披露。她突然明白李越那句“躲过靖王毒手”是什么意思:李越在水患发生后幡然醒悟,终于意识到蛊惑他的“方术之士”是被靖王指使,也想明白靖王这么做,是为令他丧失竞争太子之位的机会。他怕靖王斩草除根、伤害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儿,便写信求助李赟。所谓让“探花郎左峻”为孩子开蒙,可能是为告诉李赟,左峻也知道这事的真相,希望李赟能和左峻一起保护他的孩子。
  原本古怪又荒唐的文字,如今读来,字里行间尽是绝望中的悔恨与挣扎。李媛将信笺理齐,细心扎好,四下观望确保无人看着,才又藏回床板下一方暗格里。
  李镜回到靖王府时,鼻子淌着血,眼眶也青了,一身白衣上全是灰扑扑的鞋印,失魂落魄狼狈极了。李媛见状气红了眼,大骂他不成体统,又连忙吩咐下人为他沐浴理容。
  李镜的沮丧不是假装。李炎怕他反悔倒戈,坚持要留下李棋作为人质,他无力抗拒,只得从命。虽说李炎答应他会“好生善待”李棋,可毕竟这人花名在外,李镜哪能放心。梳洗停当后,他浑浑噩噩回到房中。心好像悬在半空里,又无比沉重。他打开书卷,明明每一个字都认得,却怎么也读不进去。很久以来,他以为自己如松柏牢牢扎根,是李棋的依靠与遮蔽;此时此刻,他却如同被抽走了主心骨,李棋不在身边,他竟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书房门口冲进来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郡主李升不请自来。
  “连个酒色之徒都打不过,你可真有出息!”李升白眼翻到天上去了,隔空抛给他个绣工精美的香囊,“你也绞一撮儿头发给我!”
  李镜呆呆瞅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了,姑母是这么安排的,他两人在上元之夜同游后要“情投意合、私定终身”,还得留下凭证,以作日后“抗旨”的依据。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李镜没心思与她罗嗦,连话都懒得说完,便从腰间解下随身玉佩,递过去道,“有个信物得了。”
  “我都绞了!你个大男人,矫情什么?!”李升推他肩膀嚷道。
  平日里都是李棋替他结发髻,这会儿拆散了,谁来为他打理?李镜想想便心酸,连话都不答了。
  李升见他不动,骂了句“臭断袖”,一脸嫌弃地转身跑了。
  转眼李棋已在吴郡王宅邸待了好几日。吴郡王交游甚广,不是外出做客,就是在家做东,他安排李棋在书房写请柬、回拜帖、抄礼单,李棋小小年纪却笔力娴熟,无需他多言,就能将人情往来梳理得周到妥帖,令他刮目相看。
  这一日长安城下起鹅毛大雪,李炎难得没有应酬,在房里待不住,便来到花园闲逛赏雪。走近池塘,他看见李棋只身侧坐在回廊下,正趴在阑上发呆。
  “哟,棋儿这是在思春呢?”李炎背手在他身后站住,明知他不乐意被李镜之外的人叫他“棋儿”,故意拿这两个字逗他。
  李棋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搭理。
  “往后你跟着我得了。想必你家公子不愿做梁上君子、去靖国夫人房里偷窃;他不拿那些书信来交换,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李炎将手抄进袖筒里,悠哉道。
  雪花纷纷扬扬,接连落进池塘里化为无形,李棋双手搭在阑上、垫在下巴底下,已冻得失去知觉。若不是这场雪,这两天就是公子出发回江都的日子。
  “不放便不放吧。”李棋淡淡应道,“他已同我道过别了。”
  李炎笑道:“你家公子这般绝情?我看不像。”
  李棋轻轻叹了一声,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李炎不禁讶异,侧弯了腰勾头看他,问道:“怎还哭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李棋便忍不住撇了撇嘴,泪水串珠儿似的颗颗滚落:“他有他的仕途经济、大好姻缘,我只有他。”
  男女情事也好,断袖之谊也罢,对于李炎来说,从来都是兴之所至,图开心快活,他与那些玩伴们聚则聚、散便散,彼此了无挂碍;传说戏文里那些要生要死的深情挚爱,在他看来,不过是文人杜撰的虚浮故事,骗人眼泪罢了。他从未见过哪个活人为情所困,李棋为李镜伤心落泪的模样,令他心生怜悯,又十分好奇。
  “你当真爱他?非与他长相厮守不可?”李炎认真问道。
  李棋被他问得纳闷,垂眼想了想,也认真答道:“也不是。虽说吧,见不着,就想得慌,恨不得长在他身上才好;可要是为着他好、不拖累他,再见不着了,我也心甘情愿。”末了又哽咽着补一句:“但也还是想的,想得心都疼麻了。”
  李炎闻言胸口一酥,不知为何心也跟着酸麻起来。两人便都呆呆望着泮池堆雪,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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